青島這座城市常給我一種感覺，在這里，一個人恰好與他的來歷剛剛相等，以至于任何新的動作，在這座城里都將回歸古老的循環(huán)——所以她是一座前現(xiàn)代城市。人們一入上海，由于獲得不確定而失去面孔；而人一入青島，便收斂不確定故而面孔過于清晰。這座城市是溫暖的，甚至是慈祥的，像久經(jīng)風霜的祖母眼神不再變幻，像一尊雕塑狀的黃昏自外于凜冽的時間。我不是在說這座城市停滯了，也不是在說古老的儒家法則將永久地固定居民的性格，也不是說商品經(jīng)濟的不突出無從沖擊人與人的關系。

我是說縱使逝者如斯不舍晝夜，這座城市依然停泊在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感覺里。似乎依舊蘊含著疲憊，品秩，沉穩(wěn)，溫和，熱心，善意和含蓄的底線，始終維持著平靜不見終點那種往事如煙的表情。像一泊湖的性格。無論你投進去什么，你始終在這座湖里迎來被迫的平靜，參與到湖中展開一輪新的循環(huán)，銜接起不斷的繁殖。

青島待我很親切，我對青島很有感情，仿佛我第二故鄉(xiāng)。可我終究害怕她那往事如煙的平靜表情，也無法說出自己在這座城市里的有效來歷。我總不負責任地感覺她在閱讀來歷的同時又暗示著人們一切都過去了，這中間有很漫長的東西在語言里損失了，卻在感覺里忠實地融入了每個人的性格。你看青島人大多是溫和、熱情、周到、妥帖的，生活也是很重要的事。可是，我很難表達這種感覺，我覺得正是他們什么都沒遺忘，又有太多難以言說的嘆息，才含著這口唯一的生活，無法選擇地微笑出來。

當年太年輕了，活在這里如同除不開的質(zhì)數(shù)，由此總感覺格格不入，笑不出來。這座城市距離生活太近太結實，把我映得浮浪遙遠，不堪一握。我想我還是適合成為航空港里的兒童，過于真實堅固的東西總能扼碎我的虛聲。明湖泛舟，星街拾塵，夏夜里湛藍的暴雨，我也曾用指甲刮過這座城市的表面。重新回來的時候，她依舊溫和地看待我，仿佛記憶中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等風，風來了。

等人， 人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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