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夏天，著名詩人郁達夫先生，因為受不了杭州的酷熱，在朋友盛情邀請下，帶著家眷到青島避暑。按照郁達夫的說法，他"打算附便船至青島小住一二月"。

郁達夫最初的設想，來到青島"第一當收斂精神，第二當整理思想，第三才是游山玩水"。誰知道青島的秀美和風韻，確實吸引了這位文壇名士，這一個月的小住，游樂變成了第一等，其他事情都拋諸腦后。

幾天下來，青島的著名去處，被郁達夫游了個遍，海濱浴場、德式火車站、匯泉灣炮臺、貯水山（大廟山）、旗臺山（信號山），還到隆興紗廠參觀，在棧橋納涼觀海，喝正宗德國啤酒，到全圣觀品茶聊天，真是優(yōu)哉游哉。

除了游山玩水應酬唱和，郁達夫還到過黃島路、臨清路，走進青島最具地方風味的里院，去探訪中國和朝鮮開設的各色樂戶，吃醉了酒之后，還去平康二里"叫局"取樂，真是不枉一場風流瀟灑。（以上據郁達夫先生的青島日記）

其實，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風氣開放之盛原不足為奇。以大城市為例，據1923年版《中華全國風俗志》中記載，當時在北平（今北京）城中，"無一人不入胡同上盤子（煙花場所）……"，京城更有所謂的"八大胡同"之說，并且各有花魁撐場子。

那么"叫局"是什么意思呢？過去的樂戶（青樓煙花場所），姑娘都受鴇媽媽控制，不是隨便就能出去接客，"叫局"相當于客人給樂戶鴇媽媽的一個"訂單"。

當有意向的客人，把局票子送到鴇媽媽那里，"局票子"上有某某姑娘的名字，這就是要出局的姑娘，客人同樣要在票子上簽名，表示下單和認可。鴇媽媽接到局票之后，就安排點到名字的姑娘應召"出局"。

得了局票子的姑娘，沒有極特殊的情況，即便是刮風下雪，也不可推脫。除了應召，局票子還有"合同"的作用，是客人與樂戶的契約，也是個交易憑證。一旦發(fā)生姑娘出現意外和脫逃的情況，鴇媽媽可以拿著局票子找叫局的客人要人，甚至可以驚動政府管轄部門處理。

樂戶如何結賬，也有講究。生客到訪，消費的賬目需要當場結清，不做任何賒欠。如果是�？停瑒t可在局票上登記入賬（鴇媽媽寫的錢數），這叫做"局帳"，每年有固定時間統(tǒng)一結清，稱為"清局帳"。

在正規(guī)的樂戶里，都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進門先要"打茶圍"，遇到喜歡的姑娘就可"叫局"，下一步可以在樂戶的堂子里"吃花酒"，最后才是"落水"（即過夜）。如果吃完"花酒"，卻不想"落水"而敷衍了事，則叫"走池塘"，意思是沾沾水、濕濕鞋，打個擦邊球卻不濕身。

像平時在電視劇里看到的，幾個伙計結伴去這個院、那個樓的，找個桌子喝茶聊天吃點心，這種方式是"打茶圍"，也叫作"打茶會"。當年馬三立老先生到劈柴院闖蕩謀生，迫于生計也曾經到"茶圍子"湊個場，說幾塊葷段子，賺幾個大子兒充饑糊口，因為青島曲藝市場不熱，馬老爺子經常被茶客們轟出去，嫌他"攪局"。

實際上，這些樂戶是從日本占領青島之后才開始爆炸式增長的。除了樂戶之外，日占區(qū)還滋生了游商浮販、無業(yè)游民、鴉片販子等等，社會風氣較之德占時期一落千丈，烏煙瘴氣不可收拾。

此時姑娘比較多的樂戶，還是日俄和朝鮮國籍，中國的姑娘很少。這些姑娘主要集中在聊城路和上海路一帶區(qū)域，另外一片比較有名氣的是滄口路、冠縣路，大窯溝一帶。

1922年以后，日本撤離，青島回歸中國管轄，中國樂戶開始增多，比較著名的，就有郁達夫先生去過的"平康二里"（舊址在今市南區(qū)朝陽路14號）。北洋政府接管之后，規(guī)定日、朝籍的姑娘由駐青日領館警察署負責管理，俄、中國國籍的姑娘則由膠澳商埠警察廳管理，并且對樂戶劃分等級，同時要求所有的從業(yè)人員辦理許可證，進行身體健康檢查，每次收費三個大洋。

舊青島的樂戶，大致分三類。高等級的一類場所，如平康一里（朝陽路一帶），據說打茶圍得十塊現大洋，落水得二十塊現大洋，按照人頭收費。那時，一般工人月工資不過兩塊現大洋，二十塊大洋夠吃一年的，相比之下可見高等樂戶的花費不菲。郁達夫去的平康二里，在邱縣路和朝陽路交叉口，也是要價不菲的高級場所。

二類場所，有平康五里（黃島路）、平康東里（四方路）等等，價格和檔次都要低一些。至于三類樂戶，則集中在河北路一帶，那里臨近港口碼頭，上岸的船員和水手主要光顧這里，比較著名的有東海樓。

成立青島特別市之后，南京國民政府統(tǒng)轄的青島治安，由市警察局負責。警察局頒布了相關法令，要求全部樂戶和從業(yè)人員必須到警察部門申報備案，經審核通過后，頒發(fā)經營許可和個人從業(yè)證書，并定期繳納稅款才能營業(yè)。

作為統(tǒng)一管理，還要求營業(yè)場所門前必須懸掛一盞醒目紅燈，作為特許行業(yè)的招牌，這可能就是"紅燈區(qū)"的由來。到上世紀四十年代，青島的在冊經營樂戶十九家，成立了樂戶行業(yè)公會，辦公地點設在黃島路17號，作為同業(yè)協(xié)調和組織機構，每個會員都要按時繳納會費。

作為一代文人和詩人的郁達夫，與朋友們酒后"叫局"，從形式上說，更像是如今的朋友聚會就餐后，到KTV唱歌放松娛樂，當然不會沉迷于煙花柳巷不可自拔，更何況郁達夫來青島是帶著自己的太太的（當然太太不適合去這種場所）。

其實，那個時期的知識分子，除了有一種懷才自傲的秉性，更是對東西方文化沖擊下，社會產生異常"化學變化"的獵奇和考察，煙花場所的淺嘗輒止，并是不為了簡單的狎玩，而是把煙花場所作為了解和探索地方風土人情的方法。郁達夫的青島之游，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

當時的青島，受到外國殖民者的影響，改變了自己發(fā)展的方向，實際上處在傳統(tǒng)社會形態(tài)向新的社會形態(tài)裂變的交點上，雖然污垢不可避免，但這些都是可以清洗的，更主要的，是作為城市發(fā)展的思想，青島那時候確實已經走在當時許多城市的前沿。這從青島自民國時期，就有許多遺老遺少和達官顯貴的聚集，也可見一斑了。

如今已是文明昌盛之國，所有的烏煙瘴氣，都已隨著歷史更迭而煙消云散。原先的煙花柳巷，也都變成了普通民居。如今在舊城改造中，這些危舊的老樓面臨著消失和重建，只是蘊含在其中的傳統(tǒng)里院文化，卻混同著曾經的世俗味道和平民氣質，已經融入到本土青島人的記憶中，難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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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大獅的膠澳筆記"——原創(chuàng)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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