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呂銘康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信步來到了那條令我終生難以忘懷且又獨具特色的小胡同。它位于島城江蘇路的最北頭，也就是一百米的長度，上面是江蘇路，下面則是通蘇州路。整條胡同的路面和樓梯，全是由附近觀象山的石塊所砌成，而且這些形狀極不規(guī)則的石塊也都是半立方米左右，到處是坑坑洼洼凸凹不平。雖然似乎走起來不便當(dāng)，但它顯露著一種自然美，在這長期居住的人也就習(xí)以為常了。

我是在上個世紀(jì)的50年代初隨父母舉家從上海遷來青島定居，那年我剛7歲，就住在這條小胡同里。不想，這一住就是25年，現(xiàn)在屈指一算竟將近占了我的半生的時光。新世紀(jì)初，這里建起了高架橋；而今這里即將要成為地鐵車站，又面臨全部拆除。這一來，我就愈發(fā)惦記起這條難忘的小胡同……

之前，我專門來過幾次，發(fā)現(xiàn)因高架橋工程只是拆掉了胡同上端的一座大雜院，入口的樓梯也改建了一下。總之，基本上還是原汁原味，我這個懷舊的人就覺得踏實了。這次，我要動筆寫寫它了，那就得再來實地深入細(xì)致一番——仔細(xì)看看我的老房子、認(rèn)真點點整條胡同到底有多少磴樓梯？

我是從蘇州路也即胡同的下端開始此行的。首先是兩溜坡度相當(dāng)陡的大樓梯，先是13磴，后是15磴。又走上兩處共5 磴樓梯，就到了我的舊居。為了先把胡同全部情況看個明白，我接著又馬不停蹄急匆匆地往上攀登。足足爬完了60磴樓梯，總算是用我的氣喘吁吁加汗流浹背到達了胡同終點。由于我是一貫的急于求成，便又立馬回轉(zhuǎn)身去找我的老住所。想當(dāng)年，兒提時代的我，天天跑上跑下，歷來是大步流星輕松自如。可如今卻是累到這般地步，而往下走時更是格外地謹(jǐn)小慎微，生怕崴了腿閃了腰。記得已是而立之年的我，懷抱著正在發(fā)燒的剛滿周歲的兒子，忽然發(fā)現(xiàn)他燒過了量而抽風(fēng)，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氣力，就刻不容緩火速地抱著孩子，沖上滿是樓梯的胡同，沖過車水馬龍的馬路，到對面的醫(yī)院搶救……

是啊，光陰就是脫了韁繩的奔馬，歲月儼如高山流水一瀉千里。我現(xiàn)在畢竟是進入花甲之年了。這時，我更加贊賞老舍先生在話劇《茶館》最后的這句臺詞：“花生豆有了，牙沒了！”喟嘆之情，油然而生。

我家當(dāng)年是住在胡同中部的一座兩層小樓房的整個二樓，樓下是房東。院子有80平方米的樣子，那時是種滿了各種花草，還有一棵梨樹、一棵蘋果樹和一棵柿子樹。到了春天，往往是一場雨后，那梨樹就突然間像鋪上了一層層雪，這使我真正領(lǐng)悟“忽然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意境。遺憾的是，它只是光開花不結(jié)果。

那兩棵到了秋天，倒是都有果實。蘋果比柿子結(jié)得早，我們這幫垂涎欲滴的孩子們早就想先嘗后快，趁房東外出時，就各獵取一枚�？蓜傄�上一口卻都是其澀無比……而我這次一看，院子荒蕪雜亂，果樹早已蕩然無存，只是那座小樓還在，卻頗具滄桑，也可能是這些年看多了氣派昂然的高樓大廈。是啊，這是時代變遷的必然。

大概又過了半個月的一天傍晚，天還是有些霧氣，我再次來到了這條小胡同。陡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是形狀不一的山石鋪就，而今已經(jīng)全部鋪上了平平整整的水泥板，既清潔又美觀，我不由得樂開了花。在我舊居門前，一下子遇到了三位童年鄰居，盡管大家已是幾十年都沒有見過，但彼此都不存在“笑問客從何處來？”他們的年歲都比我小些，可都也年逾古稀了。大家的頭發(fā)都已稀疏甚而被歲月的霜雪染白了鬢發(fā)，其中有的已讓生活的重?fù)?dān)壓彎了脊背，表情都挺嚴(yán)肅。但在回憶起當(dāng)年“踢小桶”捉迷藏，大家在胡同上下來回奔跑，有時七八磴樓梯竟然能一下子就跳了下去。說到這里，大家的臉上又綻開了笑容……

我望著這小小的胡同，有上坡有下沿，沒有經(jīng)過加工的山石鋪就的路面和樓梯，是那樣的坎坷。其實，我的前半生也正是這樣。我剛到這里時，父母雙全，家庭生活比較優(yōu)裕，而在兄妹三人中我是老小，自然更是歡愉。不久母親臥病在床三年后辭世，我又難以與繼母相處，不到15歲就進工廠做工。1960年秋父親也病逝，我只能住在我家原來的只有7平方的小廚房，正趕上饑寒交迫的“三年瓜菜代”時期，我的棉被處處開天窗，什么槐樹葉、榆樹皮、螞蚱菜，總之凡是能咽進肚子的幾乎是全嘗過滋味了。又過了十年，我結(jié)婚成家并有了兒子，一家三口依舊是擠居在那間小廚房里。

后來，我雖“喬遷”了，但在一段較時間里，我無論工作、生活、以至于住房也都是那樣的不盡如意，但我一直是堅信“個人奮斗”。改革開放終于給了我機遇，我得以多方面發(fā)揮自己的特長。這是我最為得意的了！我的人生之路，布滿著凸凹坎坷，還有那來來回回的上坡下沿，就完全如同我這條有25年深厚感情的小胡同。

當(dāng)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出那條難忘的小胡同時，發(fā)現(xiàn)霧已消失殆盡，正前方的天空上有一抹火紅的晚霞，右側(cè)的高架橋上一輛輛汽車在風(fēng)馳電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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