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林區(qū)人民的幸福感

吃過早飯，對面坐的兩位美女陸續(xù)去別的車廂尋她們的同事了。

坐在我旁邊的小伙子邀我吃他帶的香瓜，他大約見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一個勁的解釋說：“這個香瓜太大，我一個人吃不掉�！� 他也邀了坐在我們對面的那幾個上了年齡的男人和他一起吃香瓜。

小伙子年齡并不大，應該還不到20歲？他是呼倫貝爾人，他的兩個姐姐嫁到了長春，他這是去姐姐家住了幾日，現(xiàn)在乘車回家。

小伙子人很樸實，非常自豪而熱情的給我介紹呼倫貝爾，那種自豪感是生于內(nèi)心深處的，是那種有故鄉(xiāng)的人，那種以家鄉(xiāng)為豪的人才會有的自豪感，那種自豪感是裝不出來的。小伙子把存在手機里的當?shù)仉娨暸_用無人機拍攝的遼闊的藍天白云下的草原挨個放給周邊想看的人看。

我從各種報道里得到的信息是，這些年東北的經(jīng)濟不景氣，人員外流嚴重。我就認為東北的收入比內(nèi)地要少的多，人們生活相對差一些。雖然那個去哈爾濱打工的，家里有200畝地的老大爺已經(jīng)給我上了一課，但是我還是沒有從根基上去相信大家都過得很好。雖然老大爺跟我說哪個地區(qū)都一樣，也都有窮人和富人。但我還是覺得大多數(shù)人是不富裕的，包括這個坐在我旁邊的邀我一起吃甜瓜的小伙子。

我決定試探著和小伙子聊一聊收入和與其相關的話題。

我說：“呼倫貝爾這邊冬天那么冷，那么漫長，你有沒有想著要離開？去內(nèi)地看看？”

“有時候也覺得該出去看看，但我覺得也只是出去看看，后來我還是會回到呼倫貝爾的。”小伙子的回答非常的干脆，沒有一點猶豫。

“有沒有想過去內(nèi)地找一份工作？報道里說這些年東北這邊好多年輕人都去了內(nèi)地�！�

“我反正不想出去，我愛這片草原，那種愛怎么說呢，是入骨頭的，我覺得我去了其他地方會不適應。比如說長春，我的兩個姐姐都嫁到了那里，這是一個省會城市，比我家那片的林區(qū)大，人多又熱鬧，開始接觸我覺得還好，但是時間久了，我就不喜歡了，我想念我的呼倫貝爾，想念草原，想念山林�！�

“你們這里收入怎么樣？”在我的預計里，我想大約就2000-3000元/月，但我不好直說，我等著小伙子告訴我。

“其他的人我不大知道，我爸爸以前是林區(qū)的伐木工人，現(xiàn)在是守林員，他是接的我爺爺?shù)陌�，現(xiàn)在一個月也能拿到5000元左右�！�

“那挺好的。工資跟內(nèi)地的縣里差不多。比我預期的要好的多！”

“是的，我們覺得在呼倫貝爾生活的挺好的。只是在我小的時候，就是非典那一陣，我爸爸好久不發(fā)工資，家里就干靠著�，F(xiàn)在好了，我爸爸說國家對林業(yè)工人不薄�！�

“我也覺得國家對林業(yè)工人不薄，替你們高興！”

“你們祖祖輩輩都在這里生活嗎？”

“不是的，我爺爺是從山東逃荒過來的，我姥爺是從河南逃荒過來的�！�

“那咱們還是老鄉(xiāng)，我是山東人，青島的，我家里也有很多親戚挨餓的時候逃荒到東北�！�

“是的，我爺爺、我姥爺他們那時候很苦，老家吃不上飯，跑到東北來，干最苦的活也不嫌苦�！�

“都干些什么活？”

“比如扛木頭什么的�！�

“不過最終他們由逃荒的成了林業(yè)工人，說起來也是值得高興的�！�

“是的，我爸爸就是接我爺爺?shù)陌��！?/p>

“有沒有回過山東老家？”

“我大爺和我爸爸回去過，我沒有。我大爺是在山東出生的，后來我爺爺在這邊扎下了根，把我大爺和我奶奶接到了過來，我爸爸、姑姑他們都出生在呼倫貝爾�！�

“有空的時候回去看看吧，去山東老家看看，血緣和出身這個東西很神奇，你到了哪里或許就有一種骨頭里的似曾相識�！�

“是的，等我工作穩(wěn)定下來，有了自己的收入，我就回去看看。”

“我雖然不是東北人，但是因為很多親戚在東北生活，我從小是聽著闖關東的故事長大的，我覺得我來東北就覺得親切，我覺得我從內(nèi)心深處是懂東北和東北人的�！�

“嗯嗯，等以后我有了機會一定回山東去看看�！�

臨近中午，看著對面的男人們把酒喝的熱火朝天的，我也餓了，我告別了小伙子，打電話給臥鋪車廂的老公，約他和女兒到餐車吃飯。

很多人大約不喜歡在火車上的餐廳吃飯，覺得餐廳的飯既不好吃又貴。但是我到了東北之后只要能在當?shù)爻缘降娘埼叶汲�，包括餐車，包括火車上早餐的饅頭、涼拌大頭菜和小米粥，我都吃得津津有味，因為我喜歡東北味道。

我從小吃慣了魯菜，魯菜和東北菜雖有差別，但是還是非常相似的，魯菜和東北菜主要的配飯是饅頭，兩種菜系都不會把蒜薹炒的炒到吧唧的發(fā)黑，魯菜和東北菜里的蒜薹必定是嘎嘎綠的，必定是帶著一點咸、一點辣和一點甜的。

我女兒點了一份紅燒肉的套餐，我老公點了一份牛肚，我點了一份蒜薹炒肉片，我一個人把那一盤蒜薹炒肉片干的干干凈凈，我的老公和女兒沒有吃那蒜薹炒肉，他們的味蕾是南方的，不是山東的，也不是東北的。

地域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所謂的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真的說的是很到位。

吃完了飯，坐了一會，我的老公和女兒就返回了臥鋪車廂，而我賴著沒有走，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透過餐車的玻璃窗看外面的景色，比在硬座車廂來的更美一些。在這里，我遇到了一位退休了的林業(yè)工人。我這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

列車銷售員拎著保溫箱在餐車里兜售呼倫貝爾雪糕，我買了一根，那雪糕有小時候的味道。銷售員順勢跟坐在對面的老人推銷了起來：“買一根嘗嘗吧，正宗的呼倫貝爾大雪糕�！�

“我就是阿爾山的，經(jīng)常吃�！崩先司芙^了。

一聽老人說自己是本地人，我就來了興趣，我想跟他聊聊當?shù)睾退�的生活。我就挪到了老人的對面去坐，我指著列車窗外閃眼而過的白樺樹問老人：“您是本地人，肯定知道這是什么樹？是白樺樹嗎？”

“是的，就是白樺樹！”

“看來我猜的沒錯，我在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里看到說這種樹的汁液可以喝？”

“這個呀。”老人的回答明顯的遲疑了，我就認為老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么古老的關于白樺樹的用途，就有些小失望。

“您不知道呀，我看小說里真是這么說的�！�

“我知道是知道，我做了那么多年的伐木工人呀！”

“嗯？”我重新有了興趣。

“只是如果割的不好，是會傷害樹的！”

原來如此，這位老人是害怕告訴了我這外來的游客一些看起來新奇的事情，我便會去盲干，或者游客還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去盲干，從而破壞他們的林木。老人是愛他腳下的土地的，非常的愛，我這么認為。

“您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還是從其他省份過來的？”

“土生土長的呼倫貝爾人，我在這里六十多年了呀！”

“您這是退休了？”

“嗯，退休了�！�

“您退休了，平常都忙些什么？”

“平常在家里種種菜，偶爾到山上去撿撿蘑菇。”

“真好，東北的蘑菇有名！”

“那是的，一下雨，山上都是蘑菇�！�

“上山采蘑菇會不會迷路？”

“不會的，這邊的林子不是很深，而且你進山之后要大概注意自己來時的路，再說在山里走走，總會遇到住戶。”

“聽起來很美，很迷人！”

“實際上就是很美，很迷人！”老人很自豪的笑了。

后來我在呼倫貝爾還遇到一名中年人，跟他閑聊，說起邊境，說起新疆，也說起阿富汗的戰(zhàn)爭，那中年人跟我說：“那些不好好過日子，天天想著打來打去的人，都是吃飽了充的，咱們國家多好呀！”那種幸福感是由內(nèi)而外的，是真誠的。

這些滿滿的幸福感是我在呼倫貝爾這個以有著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的邊境城市感受到的，是那種關于寒冷地區(qū)的，慢悠悠的幸福。這種幸福比其他的地方要多一些，比農(nóng)業(yè)區(qū)要多一些。

劉靜，1980年生于山東省膠州市里岔鎮(zhèn)，2003年畢業(yè)于沈陽農(nóng)業(yè)大學，現(xiàn)居江蘇揚州。2016年出版鄉(xiāng)土隨筆集《小時候》，2017年出版青春愛情小說《畢業(yè)在東，愛情在西》，2018年出版植物科普《媽媽教我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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