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韓信不死,劉邦可以避免白登之圍嗎?
答案是不可以!
因為韓信死于公元前197年,而白登之圍發(fā)生于公元前200年,也就是說發(fā)生白登之圍的時候,韓信還沒死呢……
那如果韓信來指揮這次作戰(zhàn),還會發(fā)生白登之圍嗎?
咱們先從軍事角度來看看白登之圍具體是咋回事。
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劉邦為了防備匈奴的進一步南下,就想設(shè)置一道緩沖地帶。于是劉邦將太原郡和直至北部邊界的三十一個縣劃給韓王信(與擊敗項羽的韓信重名,因為他被封為韓王,所以史稱韓王信)作為封地,作為一個分封的屬國去抵御匈奴?墒钱斈昵锾,匈奴來攻的時候,韓王信卻和匈奴約定好共同攻打漢朝。韓王信獻出了國都馬邑,投降了匈奴,并率軍攻打太原。
勃然大怒的劉邦,在漢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十月,親率三十二萬大軍反擊。戰(zhàn)役的初期,漢軍進展順利,連續(xù)擊敗韓王信的叛軍,以及叛軍和匈奴的聯(lián)軍,甚至還擊敗了冒頓單于的先頭部隊。此時已經(jīng)是冬季,天降大雪。而棉花這樣的重要御寒物資要到一千多年后的宋元時代才開始推廣。因此,當時漢軍士卒自然缺乏足夠的御寒服裝。普通漢軍戰(zhàn)士多被凍傷,甚至有20%到30%的士兵被凍掉了手指。漢軍的行動越來越遲緩,各部隊之間也出現(xiàn)了脫節(jié)。
同時,劉邦在連勝之后,中了冒頓單于的示弱誘敵之計,產(chǎn)生了輕敵冒進思想。當劉邦親率先頭部隊進駐平城(今山西省大同市)東南30里的白登山。主力二十萬漢軍則還停留在樓煩、馬邑一線。冒頓單于抓住漢軍的這一漏洞,調(diào)集整個匈奴帝國的三十多萬騎兵,將劉邦和漢軍先頭部隊合圍在白登山。漢軍苦戰(zhàn)7日不得突圍,情況十分緊急。
后世人繪聲繪色地演繹了劉邦脫困的過程:無計可施的劉邦向隨行的謀士陳平求助。陳平建議派人賄賂冒頓單于的閼氏(皇后),讓她勸說冒頓解圍。漢高祖采用此計,派使者用重金賄賂求見閼氏,并送上一幅美女圖。使者說“漢朝有這樣的美女,現(xiàn)在漢朝皇帝的狀況非常困厄,打算把這位美女獻給單于,以求脫困!遍懯弦妶D,擔心單于得此美女,奪走冒頓對自己的寵愛,便勸冒頓解圍撤兵。她說:“漢、匈兩主不應(yīng)該互相逼迫得太厲害。就算你奪取漢地,可能也會水土不服,無法長住。漢帝被圍了七天,軍中沒有什么慌亂,想必是有神靈在相助,不如放他一條生路。”冒頓聽后決心動搖,于是將包圍圈放開一角,漢高祖劉邦這才順利逃脫。
其實為后世所多為津津樂道的使者與匈奴閼氏對話,在司馬遷的《史記》中并沒有提及。相反,司馬遷強調(diào)“其計秘,世莫得聞!蹦莻對話的版本,出自東漢哲學家、經(jīng)學家、琴家桓譚的《新論》一書。至于桓譚是如何能將一件將近兩百年前,當事人都不曉得細節(jié)的事情,描繪得如身臨其境一般,這就不得而知了。
更有意思的是關(guān)于白登之圍的記述,同一本《史記》中都展現(xiàn)了不同角度的細節(jié)描寫,堪稱漢匈歷史當中的“羅生門”。
《史記·高祖本紀》“(劉邦)至平城。匈奴圍我平城,七日而後罷去!
《史記·陳丞相世家》“至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不得食。高帝用陳平奇計,使單于閼氏,圍以得開。高帝既出,其計秘,世莫得聞!
《史記·韓(王)信列傳》“漢令車騎擊破匈奴。匈奴常敗走,漢乘勝追北,聞冒頓居代谷,高皇帝居晉陽,使人視冒頓,還報曰‘可擊’。上遂至平城。上出白登,匈奴騎圍上,上乃使人厚遺閼氏。閼氏乃說冒頓曰:‘今得漢地,猶不能居;且兩主不相厄!悠呷,胡騎稍引去。時天大霧,漢使人往來,胡不覺。護軍中尉陳平言上曰:‘胡者全兵,請令彊弩傅兩矢外鄉(xiāng),徐行出圍!肫匠牵瑵h救兵亦到,胡騎遂解去。”
《史記·匈奴傳》“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詳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 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
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王亦有神,單于察之!邦D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又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xiāng),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
但是如果我們綜合各方面歷史記述,從軍事角度而不是從簡單的宮斗角度分析整個“白登之圍”。那么,我們就能撥開歷史的迷霧,發(fā)現(xiàn)被后世文人所演繹和想象所層層遮蓋的歷史真相。
劉邦因為輕敵冒進,與漢軍主力脫節(jié),導(dǎo)致整個指揮中樞和前鋒被匈奴主力合圍。漢軍苦戰(zhàn)7日不得突圍,所帶的糧食也要耗盡。在這窘迫之時,劉邦派使者賄賂匈奴閼氏,閼氏勸說冒頓單于,冒頓單于將包圍圈放開一角,這些事情都確有其事。但是如果我們只按事情表面的現(xiàn)象去理解,就明顯背離了冒頓單于的為人性格和軍事常識。
冒頓在當太子的時候,他的父親頭曼單于喜愛后妻所生的孩子,就想廢了冒頓。于是頭曼派冒頓月氏國當人質(zhì),然后卻故意發(fā)兵攻擊月氏國,以此借刀殺人。冒頓偷得了月氏人的千里馬,才逃脫了月氏人的追殺。
頭曼單于見冒頓如此勇壯,就讓他當上了萬騎長。冒頓也沒說什么,就是制造了一種名叫“鳴鏑”的響箭。然后冒頓規(guī)定:“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出獵時,冒頓射出鳴鏑,隨從有不隨鳴鏑射往同一目標的皆被斬殺了。后來冒頓用鳴鏑射自己的寶馬,隨從有不敢射者,也被立斬。再后來,冒頓又用鳴鏑射自己的愛妻,隨從仍有不敢射者,又被斬殺。最后,當冒頓用鳴鏑射父親頭曼單于的寶馬,冒頓的隨從都沒有一個人敢不射了。
這時,冒頓才顯露了他的真實目的。當冒頓隨父親頭曼單于出獵時,冒頓用鳴鏑射頭曼。冒頓的隨從神經(jīng)反射般都隨之放箭,于是就射殺了頭曼單于。隨后,冒頓又誅殺后母及那個差點取代他的弟弟,殺光了不服從自己的大臣,自立為匈奴單于。
冒頓剛當上單于,東胡王乘其立足不穩(wěn),派使者來索要頭曼單于的千里馬。冒頓不顧群臣反對,將千里馬送給了東胡王。東胡王又索要冒頓單于的閼氏。結(jié)果,冒頓不顧周圍大臣的反對和氣憤,把自己的妻子也送給了東胡王。東胡王認為冒頓軟弱可欺,不再將其放在眼里,自然也放松了警惕。過了一段時間,東胡王又來索要匈奴與東胡之間的一塊荒棄地。匈奴有大臣認為可以出讓。結(jié)果冒頓卻大怒,稱:“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人”。冒頓殺掉了主張讓地的大臣,發(fā)兵突襲東胡。東胡猝不及防,東胡王被殺,其民眾及畜產(chǎn)盡為匈奴所得。
可見冒頓是一個性格隱忍果敢,下手毒辣兇狠的梟雄。別人珍視的寶馬愛妻,他是說殺就殺,說送就送。只要礙到他了,別說隨從大臣,就是后母、異母兄弟,甚至親生父親,他殺起來也毫不留情。這樣一個梟雄,現(xiàn)在調(diào)動了全國的兵力與漢帝國進行戰(zhàn)略決戰(zhàn),并且已經(jīng)包圍了對方的整個指揮中樞。他怎么可能因為在他看來可以隨意殺掉,隨意送人的女人的幾句話,就中止這么龐大而關(guān)乎國運的軍事行動?如果冒頓是這樣一個視軍國大事為兒戲、耳根子軟的人,估計早就死在了月氏國,更別說成為“草原蒼狼之王”,建立如此強悍的帝國了。
所以,冒頓主動將包圍圈放開一個缺口,明顯是一個反常舉動。從心理學角度,當一個人有突然的反常舉動,那么他一定有更深層次的需求。其實我們綜合前面的史料,同時換個角度考慮,就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端倪。匈奴面對被包圍的劉邦,可謂占據(jù)了天時:天氣寒冷,漢軍非戰(zhàn)斗傷亡增多,戰(zhàn)斗力下降;地利:將漢軍重重圍困;人和:兵力上的絕對優(yōu)勢。
雖然被圍的漢軍無法突破匈奴人的包圍,但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匈奴人同樣也無法突破漢軍的防御。這就等于,冒頓單于動員傾國之兵,將劉邦和漢軍前軍包了餃子。但這個餃子夾生了,吃不掉。同時,后續(xù)漢軍主力也在源源不斷地趕來。等到第七天的時候,被包圍的漢軍、包圍的匈奴人、前來解圍的漢軍主力,三方形成了一個僵持狀態(tài)。之前占盡優(yōu)勢的匈奴人反而要擔心被漢軍內(nèi)外夾擊了。
本來冒頓單于也在等待韓王信叛軍的支援,但韓王信的叛軍卻遲遲不到。背叛者從來都是得不到信任的,韓王信的叛軍也是如此。冒頓甚至都開始擔心叛軍和漢軍重新聯(lián)合起來。因此,冒頓單于的戰(zhàn)役決心不可能不發(fā)生動搖。但冒頓用兵一貫喜歡用假想欺騙敵人,使敵人出現(xiàn)誤判,從而打破僵局占據(jù)主動。比如他對付東胡人就各種委屈求全,然后突然一擊必殺。冒頓對漢軍同樣也是如此。之前匈奴和漢軍的前哨戰(zhàn)中,面對漢軍戰(zhàn)車與騎兵的正面突擊,匈奴總是處于下風。因此,冒頓故意進一步示弱于敵,面對著漢朝的使者,故意將精銳隱藏起來,只顯露老弱病殘。于是成功欺騙了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漢高祖劉邦,最終促成了白登之圍。
因此,冒頓單于聽從閼氏的勸告,主動放開圍困一角,最大的可能是一個假象和煙霧,背后有著更大的殺招!秾O子兵法》曾經(jīng)說過“圍師必闕”。強調(diào)包圍敵人時,為防止敵軍產(chǎn)生拼死作戰(zhàn)的決心,要虛留缺口,以動搖敵軍指揮官的意志,渙散敵軍士兵的斗志。更重要的是,虛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敵人逃跑時,發(fā)動致命一擊,使敵人在倉促逃跑過程中陷入覆滅。冒頓單于夠嗆讀過《孫子兵法》,但大草原上殘酷的生存競爭無時不刻在教授在他這種戰(zhàn)爭哲學。
草原上的群居猛獸,如獅子和狼常常會進行類似的圍獵。比如狼群捕獵鹿的時候,會先分散于鹿群的四周,全部隱蔽,逐漸逼近鹿群。當靠近之后,一部分狼采取騷擾或追趕的方式,把目標趕往隱蔽好的頭狼附近。當鹿奔跑到埋伏的頭狼身邊時,頭狼便開始以偷襲的方式發(fā)動必殺一擊。一來鹿已經(jīng)開始慌亂,二則出乎其意料,故而比簡單的追趕更加容易獲得獵物。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很早就學會了這種需要分工合作,密切配合的群體作戰(zhàn)伏擊作戰(zhàn)方式。13世紀波斯史學家志費尼(Ala-al-Dn‘Aa-Malik Juwain)記載有關(guān)成吉思汗及其子孫遠征國外的歷史著作《世界征服者史》一書中記載到:“凡從事戰(zhàn)爭者,必先訓練使用武器,必須熟于圍獵,如何迫近野獸,如何遵守秩序,如何依人數(shù)多寡,包圍獸類。
聯(lián)系冒頓滅亡東胡之前給東胡的“甜頭”,從軍事角度分析,冒頓在白登之圍中給劉邦的這個解圍一角的“甜頭”,更像是魚餌。但當時僵持的戰(zhàn)局,逼迫著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劉邦只能硬生生吞下這個“魚餌”。這時候,陳平的身影出現(xiàn)了。歷史上的陳平不是那個后世描寫的謀士般的形象。當時他的官職是護軍中尉,漢帝國軍隊里的高級軍官。歷史上記載的陳平奇計,也不是那個“宮斗奇計”,而是一個重要的戰(zhàn)術(shù)建議。陳平建議:士兵手持強弩,以戰(zhàn)斗隊形,徐徐撤出圍困。
草原上的哲學,面對強壯的敵人要主動退讓,以減少己方的損害。野狼捕獵時也是讓開最強壯的獵物,只攻擊病弱者。匈奴的哲學更是如此。面對著圍而不亂、退而不潰,嚴陣以待的漢軍陣列,匈奴人找不到發(fā)動致命一擊的契機。同時,前來救援的漢軍也趕到了。因此,冒頓單于只能撤兵北返,漢匈兩大帝國的第一次碰撞就這樣落下了帷幕。雖然沒有最終的結(jié)果,但雙方也在這次碰撞中,體會到了對方的實力。
在正面戰(zhàn)場上,匈奴對面漢軍的車騎突擊處于下風。面對嚴陣以待的漢軍,匈奴也無法突破其防御,討到什么便宜。但匈奴則可以通過機動力上的絕對優(yōu)勢,集中優(yōu)勢兵力,決定在什么時候打,在哪打,或者通過襲擾、圍困來拖垮漢軍。
總之,這就是兩大勢力在不夠了解對方情況下發(fā)生的一次主力會戰(zhàn)。
劉邦如果不是太過輕敵冒進,不管有沒有韓信,都不會發(fā)生白登之圍。
而如果是韓信來指揮作戰(zhàn),就算不發(fā)生白登之圍,漢匈這種實力對比依然存在。奇謀與決斷是無法短時間從根本上解決這種實力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