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社會的繼承制度中，現(xiàn)任皇帝的祖母會被尊奉為太皇太后，也有皇帝登基后，對已去世的祖母追尊為太皇太后的。尊奉的太皇太后往往是先帝冊封的皇太后，但由于繼承關(guān)系的嫡庶之別，及“兄終弟及”繼承規(guī)則的影響，太皇太后很可能是現(xiàn)任皇帝的嫡祖母，也可能是現(xiàn)任皇帝的宗法祖母、生祖母。但不論血緣關(guān)系如何，太皇太后都是國君的“法定祖母”，是正式的封號，所以于法而言，皇帝殺不動，于禮而言，仁孝也約束著皇帝的行為。但由于繼承關(guān)系與尊奉規(guī)則的影響，皇帝與太皇太后之間可能會產(chǎn)生矛盾，這就會導(dǎo)致“特殊事件”。
繼承規(guī)則與文化認(rèn)同的碰撞
據(jù)統(tǒng)計，除追尊以外，歷史上在世被尊奉的太皇太后共計52位。一般來說，如果是嫡子繼承皇位，那么只有皇帝的生母被尊奉為皇太后，繼而成為太皇太后。如果是庶子繼承皇位，第一順序尊奉皇太后的是嫡母，即先帝的皇后，第二順序尊奉皇太后的才是生母，這是嫡庶有別的體現(xiàn)，從先帝那里就要劃清界線。當(dāng)然，歷史上也有同時尊奉嫡母、生母皆為皇太后的例子，如順治帝的嫡母是皇太極冊立的正宮皇后哲哲，生母是莊妃（后來的孝莊），崇德八年（1643），順治帝即位，首先尊奉哲哲為母后皇太后，再尊奉生母為圣母皇太后，莊妃是母憑子貴，哲哲是繼承法則要求，兩宮并尊其實是體現(xiàn)了血緣與宗法的矛盾�？滴醯奂次粫r同樣是尊生母佟佳氏為圣母皇太后，尊嫡母為母后皇太后，與此同時，由于哲哲早在順治六年（1649）就已經(jīng)去世，故而尊奉孝莊為太皇太后合情合理。如果哲哲還活著，依舊是第一順序太皇太后。
（孝莊劇照）
歷史上第一位太后可以追溯到秦宣太后羋氏，而第一位太皇太后正是她的玄孫秦王政尊奉的華陽夫人羋氏，但名臣是“太王太后”。由于華陽夫人是安國君的王后，是嫡妻，所以在繼承法則上被第一個尊奉為太后。而繼任者秦莊襄王由夏姬所生，所以夏姬被第二順位尊奉為夏太后，到了秦王政繼承王位，就尊奉華陽夫人為太王太后，夏姬亦尊為太王太后。但在秦始皇統(tǒng)一全國后，并未立后，只是在生母趙姬去世后追奉為帝太后，這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帝太后。到了西漢，劉邦的原配妻子呂雉在漢惠帝時被尊為皇太后，她是歷史上真正意義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后，且在前少帝劉恭、少帝劉弘時成為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太皇太后。
（秦宣太后）
如果說呂雉的太皇太后皆是建立在宗支血緣之上，那么到漢昭帝劉弗陵的原配皇后上官鳳兒時，就完全按照宗法尊封。漢昭帝去世以后膝下無子，在朝臣的商議下，是以漢武帝庶孫劉賀為帝，這與上官鳳兒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但她依舊按照禮法被尊為皇太后。劉賀做了二十七天皇帝就被權(quán)臣霍光廢除，另立漢武帝嫡曾孫劉病已為漢宣帝，上官鳳兒又以輩分被尊為太皇太后，此時的上官鳳兒僅十五歲，她就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宗法太皇太后，且是最年輕的太皇太后。其實霍光還是上官鳳兒的外祖父，在霍光在漢宣帝時期遭受打擊，上官氏的母系一同遭受滅門，但惟獨這位太皇太后得以壽終正寢，這也說明了太皇太后的地位在封建社會是崇高無比的。
（呂雉劇照）
在漢朝的宗法制度中，只有先朝皇后才可尊皇太后，進(jìn)而尊太皇太后，宗室過繼或庶出皇子即便即位，也不得以生母為皇太后。但到了漢哀帝時期，由于他是諸侯王之子過繼而承繼帝位，其祖母傅昭儀被尊為帝太太后、皇太太后，生母丁姬被尊為帝太后，再加上已被尊為太皇太后的漢成帝母王政君，已為皇太后的成帝皇后趙飛燕，宮中一時出現(xiàn)了四位太后并尊的奇景。而按照宗法禮制，輩分又是尊卑有別的另一層概念，即長者為尊，這里與年齡無關(guān)，只論輩分。所以四位太后雖然并尊，但由于嫡庶、輩分上的差別，王政君才是最為尊貴的“老祖宗”。
（唐朝帝后服飾）
按照漢朝的宗法制度，皇太后可代行祖宗家法的廢立大權(quán)，即使是權(quán)臣想行廢立之舉，也要向皇太后請旨，得到皇太后的詔書才行。這也反應(yīng)了皇家宗法制度與皇帝后宮制度是相對獨立的兩個體系，所謂“天為乾地為坤，皇天配后土”，皇后是后宮制度里的中宮之主，并統(tǒng)率六宮，地位如同皇帝于朝堂中。所以漢朝奠定了先朝皇后的地位，在晉為皇太后、太皇太后以后，又成為宗法制度里的尊貴象征。為了體現(xiàn)尊長的差別，很多朝代的后宮供養(yǎng)制度規(guī)定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的奉養(yǎng)規(guī)格，除了皇后體現(xiàn)國母儀容的衣冠配飾以外，老祖宗永遠(yuǎn)是最高級別。
“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薄缎⒔�(jīng).開宗明義》
其實這一點并不難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講究孝道，孟子曾提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為五倫，其中孝悌為五倫之核心，“仁之實，事親是也”更是奠定了封建君主施仁政以孝為先的統(tǒng)治思想。在儒家思想里，孔子、孟子、曾子將孝道思想發(fā)揚光大，并在《孝經(jīng)》一書中提出“君父”的概念，這為封建君主專制提供了莫大的力量，隨著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事君如父成為維護(hù)封建統(tǒng)治的思想工具，那么封建君主一樣會以身作則，將孝道體現(xiàn)在祖宗家法中。所以，封建君主會想盡一切辦法彰顯自身的仁孝形象，明目張膽的賜死太皇太后不可能發(fā)生。
（康熙孝莊劇照）
歷史上的特殊情況
“明太祖立國，家法嚴(yán)，史臣稱后妃居宮中，不預(yù)一發(fā)之政，外戚循理謹(jǐn)度，無敢恃寵以病民，漢、唐以來所不及。”——《明史.列傳第一百八十八.外戚》
但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皇后、皇太后還是太皇太后，自古都規(guī)定了權(quán)力的界限。因為歷史上的政權(quán)動亂，往往是因外戚專權(quán)、宦官專權(quán)而致。漢朝如呂、田、竇、霍、王；唐朝如長孫、武、楊。漢武帝在臨終前特意提到了呂后專政，他說“女主獨居驕蹇，淫亂自恣，莫能禁也。女不聞呂后邪？”這里雖然提出了外戚的威脅，卻不能形成有效節(jié)制，這個問題一直到朱元璋開創(chuàng)大明，才在宗法中做出約束，所以明朝是沒有外戚專政的。這里也反應(yīng)了封建君主與皇太后、太皇太后之間存在著宗法以外的矛盾，即政治威脅。加之繼承制度帶來的太皇太后不一定是現(xiàn)任皇帝的親祖母，這又是于宗法內(nèi)的矛盾。這兩個矛盾任何一個被激化，都可能帶來特殊事件的發(fā)生。
（竇太后劇照）
郭氏是唐代名將郭子儀的孫女，又是唐代宗李豫的外孫女，唐德宗李適的外甥女，這樣顯赫的家庭背景，使她于貞元九年（793）就被選為廣陵王妃。永貞元年（805），唐順宗退位為太上皇，廣陵王李純即位，即唐憲宗。唐憲宗在世的時候沒有冊立皇后，郭氏只是被冊封為貴妃。元和十五年（820），憲宗崩，郭氏之子李恒繼承皇位，即唐穆宗，這才母憑子貴封了個皇太后。長慶四年（824），唐穆宗駕崩，其嫡長子李湛即位，是為唐敬宗，郭氏就被尊為太皇太后。在此之后，唐敬宗遭宦官謀害，后由宦官擁立了郭氏小兒子李悟監(jiān)國，但不久亦被加害。于是郭氏下詔立唐憲宗庶子李昂為帝，即唐文宗，唐文宗立刻尊生母蕭氏為皇太后，這就有了太皇太后郭氏、唐敬宗生母皇太后王氏、唐文宗生母蕭氏“三宮太后”。
唐文宗是出了名的孝順，對三宮太后皆侍奉有佳，也因詔立之恩，對郭氏格外尊重。而至開成五年（840），唐文宗去世，其弟李炎即位為唐武宗，武宗生母韋氏已故，就只是獲得追奉皇太后稱號，對于三宮太后的尊敬依然如文宗時期。唐武宗于會昌六年（846）去世，唐憲宗庶子李忱以宦官擁立而即位，是為唐宣宗，太皇太后郭氏親支皇嗣子孫由此失去了繼承大統(tǒng)的機會。而且唐宣宗的生母鄭氏原本是宮女，還曾服侍過郭氏，唐宣宗即位后尊鄭氏為皇太后，而郭氏從宗法上較鄭氏更加尊貴，這就有了唐宣宗的不滿。大中二年（848年）五月，郭氏可能由于唐宣宗的繼承問題郁悶至極，與侍從登臨勤政樓時企圖跳樓自盡，而被侍從攔住。唐宣宗聞知此事后大怒，當(dāng)天晚上郭氏便在興慶宮冷井殿突然去世。這件事情雖然沒有明確記載是唐宣宗所為，但在歷史上留下諸多爭議，唐宣宗弒殺太皇太后的嫌疑和動機皆存在。
歷史上的太皇太后并不多，所以皇帝殺太皇太后的案例也就更為罕見，但皇帝殺皇太后的案例還是比較露骨的，如金國皇帝海陵王完顏亮殺害嫡母皇太后徙單氏。
徙單氏是金國第三代領(lǐng)袖完顏宗干的正室，但他卻未能生下兒子，只將完顏宗干次室李氏長子完顏充繼養(yǎng)。完顏宗干另一位次室大氏生下三個兒子，長子就是完顏亮。完顏充與完顏亮都是輔助金熙宗的左膀右臂，且徙單氏與大氏關(guān)系親近，但完顏亮忌憚徙單氏的嫡妻身份，向來提防徙單氏。金皇統(tǒng)九年（1150）十二月，完顏亮發(fā)動兵變，殺了金熙宗自立為帝，改元天德，是為金海陵王。隨后將徙單氏與大氏皆尊為皇太后，但徙單氏不恥完顏亮的奪權(quán)行為，故受封而不賀，完顏亮至此懷恨。此后遷都中都，也只是將大氏接迎新都，留徙單氏于上京。
至貞元元年（1153），大氏病逝，臨終前懇求完顏亮摒棄前嫌，照顧好徙單氏，于是完顏亮于兩年之后，將徙單氏迎入中都。可當(dāng)完顏亮伐宋時，徙單氏多有勸諫，后遷都汴梁，徙單氏又抱怨北方契丹作亂是南遷導(dǎo)致。完顏亮因此起了殺心，令人下詔，讓太后跪受，并擊殺太后。徙單氏就這樣跪著被打倒，再由護(hù)衛(wèi)縊死，完顏亮再令人焚燒徙單氏尸體，將其骨灰撒入水中，結(jié)局較為悲慘。
楊芷是司馬炎第一任皇后楊艷的堂妹，楊艷于公元274年病危時，覺得自己的兒子司馬衷愚笨不堪，此時又逢胡貴嬪得寵，擔(dān)心自己死后胡貴嬪入主后位，對兒子不利，于是哀求晉武帝立堂妹為后，這才有了晉武帝第二位皇后楊芷。咸寧二年（276年），楊芷正式被冊立為皇后，并為司馬炎生下一子司馬恢，可惜兩歲時就夭折。但她姐姐的兒子司馬衷卻早已被立為太子，她的父親楊駿也被提拔為車騎將軍。司馬炎為司馬衷選的太子妃名叫賈南風(fēng)，是為司馬家族篡奪曹魏政權(quán)的功勛賈充之女。由于嫉妒，這個賈南風(fēng)親手殺了懷有司馬衷孩子的宮女，馬上要抱孫子的司馬炎得知后就意圖廢掉賈南風(fēng)，是楊芷多次勸阻才保全了賈南風(fēng)。事情過后，楊芷就提醒賈南風(fēng)不要再有此種行為，而賈南風(fēng)就誤認(rèn)為是楊芷挑撥離間，害的她差點被廢，從此開始記恨楊芷。
（楊芷劇照）
晉武帝駕崩后，司馬衷即位，楊芷被尊為皇太后，賈南風(fēng)被立為皇后，楊駿則成了實權(quán)在握的顧命大臣，有了外戚專政之嫌。賈南風(fēng)在此時成了“正義的化身”，他于永平元年（291）策動楚王司馬瑋發(fā)動宮廷政變，并策動大臣上書彈劾楊駿謀反，接著宮廷內(nèi)部開始對楊駿下手，楊芷得知消息后企圖救父，但救援信被賈南風(fēng)親信截獲。這就“坐實”了樣芷父女二人的謀反行為。楊芷就這樣先被幽禁，后被貶為庶人。隨著謀反案的進(jìn)一步徹查，司馬衷的思維完全由賈南風(fēng)主導(dǎo)，先后將楊駿一族，其妻龐氏一族誅滅。龐氏死后，楊芷就被押送回金墉城，賈南風(fēng)隨后將其隨侍人員全部遣散，并不予食物，這位皇太后就這樣被活活餓死，時年三十四歲。隨后，賈南風(fēng)在楊芷棺材上貼了靈符，并使用些鎮(zhèn)邪的符書藥物，以免她的亡靈向晉武帝高密。雖然楊芷并非司馬衷所殺，但楊芷之死與他處理“謀逆案”的態(tài)度不無關(guān)系。
（賈南風(fēng)，司馬衷劇照）
綜上所述，封建社會在“百善孝為先”的文化認(rèn)同與統(tǒng)治需求下，并不太可能對皇太后、太皇太后進(jìn)行迫害，除非涉及到后宮干政，形成外戚專權(quán)的威脅時，皇帝會選擇性的應(yīng)對，但明目張膽的殺伐并不常見。漢唐朝以后，皇帝通過并尊的形式確立生母地位，也解決了嫡庶之別帶來的內(nèi)心不平衡。如海陵王完顏亮這種弒君之人，更不怕倫理道德的束縛，他對徙單氏動殺念并不足以為奇。而司馬衷這樣的弱智皇帝，受賈南風(fēng)的擺布，也成為歷史上難得一見的奇葩。
參考資料：《晉書》、《新唐書》、《金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