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詩的上闋,沒有超出一般詩詞的慣常套路,就是比興。
通過寫景狀物,來烘托氣氛,渲染情緒。
而毛主席這首詩的寫景狀物,烘托的是什么氣氛呢?渲染的是什么情緒呢?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那應該是很冷啊。
而且,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那真的是好冷好冷啊。
但是——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你們,感覺到了冷;詩人,感覺到了冷嗎?
欲與天公試比高。
詩人,沒有感覺到冷,他感覺到的是: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欲與天公試比高。
而且,在感覺到欲與天公試比高之后,詩人,又想象到了——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詩人,從今天的漫天冰雪,看到了明天的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通過這樣的寫景狀物,我們,感覺到了一種什么樣的氣氛呢?
我們,會產生一種什么樣的情緒呢?
我們在寒冷之中,感覺到了一種奮發(fā)向上的氣氛,我們產生了一種樂觀爛漫的情緒。
我們,被詩人成功地帶人到了一個不畏艱難險阻,勇往直前的浪漫境界。
詩的下闋,按照慣常的套路,當然是要“詩以言志”。
那么,毛主席在下闋之中,是怎么“言志”的呢?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
毛主席的眼中,沒有懦夫,只有英雄。
當然,毛主席的這種境界,我們在上闋的欲與天公試比高中,就已經感覺到了。
那么,毛主席眼中的英雄,是什么樣的英雄呢?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秦皇漢武——夠英雄吧?
可惜他們——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夠英雄吧?
可惜他們——稍遜風騷。
成吉思汗,那可是一代天驕!
可惜,
他也是——只識彎弓射大雕。
那么,什么樣的英雄,才是毛主席眼中的真英雄呢?
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那些個略輸文采、稍遜風騷、只識彎弓射大雕的草莽英雄們,都過去了,真正的英雄人物,還要看我們現(xiàn)在!
古往今來,我們共產黨人,我們共產黨人所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才是真正的英雄。
怎么樣,詩人的氣魄如何?志向如何?
這首詩詞,是毛主席率領中國工農紅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之后,于1936年2月,在清澗縣袁家溝所作。
紅軍的環(huán)境,是艱苦的。
然而,共產黨領導的紅軍,不畏艱難困苦。
他們在最困難的時刻,仍然樂觀向上——“欲與天公試比高”。
他們,看不起歷史上的那些所謂的英雄,他們認為,他們自己,就是歷史上無與倫比的英雄。
“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真正的風流人物,不在過去,而在現(xiàn)在,就是我們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
從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到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再到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毛主席的這首詩詞,雖然立足于現(xiàn)實的革命斗爭環(huán)境,卻又表現(xiàn)出了一個詩人,富于想象力的浪漫主義情懷。
他用他的浪漫主義,感動自己,也感動他身邊的戰(zhàn)友們。
而要談到浪漫主義,我們就不能不提到,唐代的最偉大詩人之一李白了。
李白,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更古鑠今的、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
我們且看他的《夢游天姥吟留別 ·別東魯諸公》:
?驼勫蓿瑹煗⒚P烹y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一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⒐纳恹[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首先,這首詩的韻律、節(jié)湊,既上口、又自由,讀起來舒服、聽起來灑脫,充分體現(xiàn)了詩人駕馭字詞的能力,和突破局限的才情。
然后,詩人對于一番夢境的描寫,真?zhèn)是浪漫綺麗,與現(xiàn)實世界形成鮮明的反差,叫人蕩氣回腸,而又莫名的寥寂。
?驼勫,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
海外來的客人,談起瀛洲,說她煙波渺茫、難以尋求;紹興一帶的人們,談起天姥山,說她在霞光的隱現(xiàn)中,有時還能夠看得見。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一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
據說,天姥山連接天際、橫向天外,氣勢使五岳渺小、赤城山不見;天臺山高達一萬八千丈,相對于她,也就像是個小鬼拜大神。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我因此而做了一個夢,一夜就去了吳越,飛渡了那里明月映照的鏡湖。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
鏡湖的明月照著我的影子,送我到了剡溪。謝靈運曾經住過的地方還在,湖水蕩漾,猿聲清啼。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腳上穿著謝靈運當年的木屐,飛身攀登著青云之中的梯路。到了半山腰,就看到了海上的日出,空中傳來天上仙雞的叫聲。
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
山路千回百轉,亂花迷人欲醉,靠在石頭上欣賞美景,不知不覺,天,忽然就黑了。熊在吼,龍在呤,泉水撞擊著巖石,使林木瀟瀟,使山峰震顫。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濃云欲雨,水波生煙,電閃雷鳴,山坡崩塌。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仙府的石門,訇的一聲從中間打開。青色的背景,看不到仙天的遠處,只見日月,照耀著金瓦銀壁的宮闕。
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⒐纳恹[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將彩虹做衣裳,用仙風作御馬,云中的神仙們,紛紛下來。老虎彈琴,鸞鳥拉車;仙人們排成隊列,多如密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
忽然,魂顫魄動、恍然驚醒;坐起來,不免長長地嘆息。現(xiàn)在,只看見睡覺時身邊的枕席,剛才夢中的煙霧云霞,全都消失了。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人世間的歡樂,也不過如此吧,自古以來,世事就像東流之水,一去不復返。與君分別,何時才能回來呢?且看白駒過隙,我們必須及時地騎上它,去訪問名川大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我怎么能夠奴顏婢膝,彎腰去侍奉那些極權顯貴呢,那會使我愁眉不展、郁郁寡歡!
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在朋友、道士吳筠的推薦下,李白,被唐玄宗召到長安。
他對這次長安之行,抱有很大的希望。
在給妻子的留別詩《別內赴征》中,他寫道:“歸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初到長安,他也曾經有過短暫的得意,但是,因為醉中,命唐玄宗的寵臣高力士脫靴,得罪了高力士,連唐玄宗也對他不滿,他在長安僅住了一年多,就被賜金放還。
李白離開長安后,先到洛陽與杜甫相會,隨后,又同游梁、宋故地,與高適一同往山東游覽,到兗州不久,杜甫西入長安,李白南下會稽(紹興)。
這首詩,就是他在南下會稽之前寫的。
這首詩,當然是他對自己仕途不順的感慨和發(fā)泄。
到底是大詩人啊,他的感慨和發(fā)泄,也是這么的美。
通過如此美妙的想象,來對比自己曾經的“摧眉折腰事權貴”,他覺得,那確實是不值得。
這是一首記夢詩,也是一首仙游詩。
詩中描寫他夢游仙府名山,意境奇特,構思精密,內容曲折豐富,形象亮麗輝煌,于虛無飄渺之中,寄寓著生活的現(xiàn)實,筆隨興至,信手拈來,變化恍惚莫測,感慨深沉激烈,雖離奇,但不做作,表現(xiàn)著瑰麗的浪漫主義色彩,堪稱是詩才橫溢的曠世名作。
然而,當他這首不朽的名篇,遇到了我們的毛主席同樣的浪漫主義作品,就一下子相形見絀了。
同樣是環(huán)境冷酷,同樣是前路艱難,同樣的浪漫主義,怎么他那個浪漫主義,就和毛主席的這個浪漫主義,差別是這么地大呢?
一個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一個是“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一個浪漫,是為了逃避;一個浪漫,是為了奮進。
境界的優(yōu)劣,對比是多么鮮明;格局的高下,對比是多么強烈。
李白,書生也!
毛主席,革命者也!
作為一個楚天赤子,毛主席曾經流連于長江兩岸,也曾經寫過關于黃鶴樓的詩。
而要談到黃鶴樓,我們就繞不過唐朝詩人崔顥的那首《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從前的仙人,已經乘著黃鶴飛走了,這里只留下了一座空空的黃鶴樓。黃鶴一去,再也沒有回來,千百載的白云,就在這浩水藍天之間,飄飄悠悠。漢陽城里的樹葉,碎碎地反射著太陽的強光,鸚鵡洲的芳草,萋萋地顯示著長江的生機。不知不覺,太陽就回家了,游子的鄉(xiāng)關,不知道在何處呢?這長江上浩渺的煙波啊,著實令人生出曠世之愁。
這是一首“人在旅途”的抒情之作,所抒發(fā)的,當然是“人在旅途”的孤寂與困頓。
而關于“人在旅途”的作品,古詩中并不鮮見。
比如:“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又比如:“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又比如:“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正是因為旅途孤寂,所以,一般人,都情緒低落,所感受到的環(huán)境,也就是寂靜、清冷。
然而,這首《黃鶴樓》詩,雖然也是寫“人在旅途”的愁,可他寫的,又是怎樣的一種愁呢?
他沒有那種天涯斷腸之愁,也沒有那種人在世外之愁,也沒有那種顧影自憐之愁。
他這種愁,帶著一種大氣深沉,帶著一種天地悠悠,帶著一種世道繁華,然后,還帶著一種忘乎所以,似乎是,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個愁人。
但是,那種大氣深沉,那種天地悠悠,那種世道繁華,那種忘乎所以里面,其實,都是早就埋藏著一種愁。
這種愁,被反復地預埋,而又反復地掩藏,直到最后,由一個明晃晃的愁字,來予以證實和牽出。
正是由于這種別具一格的愁,就愁出了境界,愁出了水平,愁出了風格。
據說,李白在看到這首詩之后,曾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贊譽之辭,并因此而沒有為黃鶴樓寫詩。
不過,把崔顥的這首《黃鶴樓》,跟毛主席的《菩薩蠻·黃鶴樓》比較一下,我們就又可以看出,孰高孰低了: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黃鶴知何去?剩有游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這首詩的上闋,是比興寫景,而在寫景之中,作者,其實是有一種暗喻。
單就寫景來說,上闋的意思就是:無數(shù)的河流遍布中國,一條深深的長江,將之分南分北;蒼茫朦朧的煙雨,籠罩著世界,龜山和蛇山,緊緊地扼住了長江的咽喉。
而這種寫景,其實,暗喻的是當時的中國政治局勢:各種政治派別活躍在中國的舞臺,革命斗爭,將這些政治派別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朦朦朧朧的局勢,讓人看不清方向,兩個陣營中的關鍵力量相互配合,緊緊地扼住了革命的勢頭。
下闋的“詩以言志”,就表現(xiàn)了作者對當前局勢的鮮明態(tài)度。
仙人與黃鶴,現(xiàn)在到哪里去了?這里是游人如織的現(xiàn)實世界。用杯中的酒,來祭灑這長江中滔滔的洪流,心中的波濤,一浪高于一浪。
1927年4月11日,國民黨軍隊,繳了上海工人糾察隊的槍,次日,又向罷工示威的工人開槍。
在長沙,5月21日,何鍵、許克詳開始捕殺共產黨員,中共湖南省委卻妥協(xié)退讓,取消了10萬農軍進攻長沙的計劃。
毛主席,當時在武漢舉辦農民運動講習所。
在4月27日的中共五大上,毛主席提出"迅速加強土地斗爭"的建議,卻被陳獨秀等人壓制,未能得到討論。
在大革命失敗前夕,毛主席,心情蒼涼悲壯,不由得登上“黃鶴樓”(真正的黃鶴樓當時不存在,毛主席實際上登的是奧略樓)一吐心曲。
那么,我們將毛主席的這首《菩薩蠻·黃鶴樓》,跟崔顥的《黃鶴樓》比較一下,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覺呢?
崔顥是明寫,毛主席是暗喻,一明一暗。
崔顥寫天上——“昔人已乘黃鶴去”;毛主席寫地上——“茫茫九派流中國”。
崔顥是懷念仙人和黃鶴——“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毛主席是否定仙人和黃鶴——“黃鶴知何去,剩有游人處”。
崔顥寫的是“愁”——“煙波江上使人愁”,毛主席寫的是“憤”——“心潮逐浪高”。
同樣是“人在旅途”,面對未來的不確定狀態(tài),而且,毛主席所面臨的短期結果,明顯要比崔顥所面臨的短期結果嚴重得多。
但是,崔顥是“愁”,毛主席是“憤”。
毛主席對黨外的敵人不滿,對黨內的錯誤領導也不滿,但是,面對即將面臨的嚴重后果,毛主席不是“愁”,而是“憤”。
“憤”的結果,就是他要行動,就是他要積極地扭轉局勢。
相比之下,崔顥,書生也。
毛主席,是革命者。
書生的境界,和革命者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語。
作為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之一,杜甫是我們不能不提的。
杜甫是少有的直面社會現(xiàn)實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而且,他的立場,都是站在下層被壓迫的民眾一邊,因為,他也是下層民眾之一。
我們且看他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這是一首直接記載作者自己所遭遇的生活窘迫與悲苦,然后,由此想到天下其他人,希望天下其他人都不要遭遇這樣的困苦,如果是那樣,哪怕自己一個人凍死了,也毫不足惜的抒情詩。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八月的狂風,高冷地怒號,卷走了我屋頂上的重重茅草。茅草飄飛過江,散落在對岸的近處,高處的纏繞在樹梢上,低處的落到了池塘和泥坑。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南邊村子里的一群兒童,欺負我年老沒有力氣,竟然忍心當面搶我的東西,毫無顧忌地抱著我的茅草,跑進竹林里去了。我口干舌燥也喝止不住,只能拄著拐杖回來,獨自地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一會兒風停了,天空中的云層,像一團團濃墨,秋天的天氣,漸漸地走向黑暗。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布被蓋了多年,像鐵板似的又冷又硬,孩子睡不好覺,把被子都蹬破了。床頭漏雨,使屋內沒有一點兒干燥的地方,那雨水像麻線一樣,不停地往下落。自從安史之亂之后,我睡眠的時間就很少,這長夜漫漫,屋漏床濕,怎么挨到天亮啊。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怎么能得到千萬間寬敞高大的房子,普遍地庇護天下間貧寒的讀書人,讓他們一起露出笑臉,房子在風雨中巍然不動,安穩(wěn)得像是山一樣呢?唉!什么時候眼前突然出現(xiàn)這樣的房屋,到那時,即使我的茅屋單獨被秋風所破,我自己受凍而死,也心甘情愿啊!
說到秋天,說到秋天不好的心情,其實,毛主席也有在秋天心情不好的時候。
請看《沁園春.長沙》: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慈f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天地,誰主沉。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一九二五年秋,湖南省長趙恒惕,再次通緝毛主席。
毛主席因此離開長沙,去廣州主持農民運動講習所,這首詞,就是他在這時所作。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慈f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天地,誰主沉浮?
獨自站立在深秋的橘子洲頭,望著湘江之水向北而去。看層層林木、萬千山峰,全都變成了紅色,像是顏料染過一樣;整條江水清澈透底,一艘艘大船,爭先恐后。雄鷹突顯天空,小魚嬉戲水底,萬物都在這秋色之中,彰顯著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分惆悵這熱鬧中的寂寥,問這蒼茫大地,到底是該由誰來主宰?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曾經和我的同學,經常到這里漫游,回憶過去的崢嶸歲月,是平凡無數(shù)。同學們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大家意氣風發(fā)、揮筆正勁。討論國家大事,寫出激揚文字,視那些貴族諸侯,如同糞土。可曾記得,我們曾經魚躍在水中央,那激起的浪花,能夠擋住水面的飛船。
毛主席這首詩,也是失意時候的感慨。
受到了通緝,不得不離開長沙,所以,想寫一點東西發(fā)泄一下;就像杜甫的茅屋被秋風所破,他十分悲苦,也想發(fā)泄一下一樣。
然而,杜甫發(fā)泄的,是“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毛主席發(fā)泄的,是:“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一個是幻想,一個是回憶。
一個是逃避,一個是勇往直前。
這就是書生和革命家的區(qū)別。
大家都是詩人。
然而,
詩人和詩人不同。
詩,也就和詩不同。
書生的詩,是畫,是魂,是美景。
但是,那都是紙上的墨跡,輕飄飄的,沒有質量。
革命家的詩,是情,是事,是歷史。
那都有著無比的厚重,那都有著無法稱量的質量。
格局在哪里?
格局,就在行動上。
境界在哪里?
境界,就在行動里。
意境,大家都有。
但是,
格局,大家有沒有?
境界,大家有沒有?
詩啊!
什么是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