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看待這一歷史事件時,通常會忽略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功臣們迎立代王劉恒時,后少帝劉弘還在位,他們這么做并不具備合法性。功臣們指稱劉弘并非惠帝親子,實際上也沒有任何證據。
司馬遷在《史記》中描述這段歷史時,曾不止一次用了“陰謀”等字眼。
“諸大臣相與陰謀……”“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暗示了整個過程充斥著陰謀和利益交換,功臣們如此作為的動機究竟又是什么?
一為“固權”,二為“自保”。其根源在于功臣們對不確定的未來,內心中其實是充滿恐懼的。
說功臣們內心中充滿恐懼,并非標新立異。以當時的形勢,漢家天下為劉姓所有,這是政治上的共識。功臣集團雖然滅掉了諸呂,可天子早晚還要由劉姓人來做。
這一點,作為松散聯(lián)盟的功臣集團無法改變,而且功臣當中不論陳平,還是周勃、灌嬰,都沒有后世曹操、司馬懿那種權臣的基本條件,妄圖以扶立天子把持朝政,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們能做的,就是找一個大家都認可,性情相對溫和又易于控制的人,擁立為天子。參與平亂的齊王劉襄三兄弟既有功勞,又過于強勢,顯然絕非合適人選。功臣們只能將目光落在劉邦還在世的兩個兒子身上,即年歲稍長的代王劉恒,以及較小的淮南王劉長。
功臣們內心中的恐懼多數難以明言,大致有以下三點。
來自于天子的不確定性,在于新天子一旦掌握和鞏固權力以后,會不會對功臣集團進行清洗。畢竟他們可是曾經以暴力手段廢立過天子的人。相信不論由誰做了天子,恐怕都很難容許臥榻之側,酣睡著這樣一群人。
來自于新外戚集團的不確定性,漢家以孝治天下,來自于天子母族和妻族的外戚,就成了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功臣集團不能也無法回避的問題。倘若新的外戚集團像呂氏一樣強勢,爭奪權力在所難免,恐怕不用天子出手,外戚就能把他們全都收拾了。
功臣集團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新格局下的權力分配,一旦有所不均,很可能就會成為齟齬的誘因。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代王劉恒和淮南王劉長成了備選天子。
前文列舉了功臣們的恐懼心理,他們在挑選天子的時候,也必然會由這幾處入手。
首先看年紀較小,更容易控制的淮南王劉長。
劉長幼年喪母,一直由呂后撫養(yǎng)長大,僅此一點,就已經犯了功臣們的忌諱。萬一他念及呂氏的恩情,將來為諸呂復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劉長的性格又有缺陷,魯莽、任性、睚眥必報,從他后來錘殺審食其就可見一斑。
所以,淮南王劉長雖然有著年幼易于控制的優(yōu)勢,但其劣勢則完全不能讓功臣集團容忍和接受。
比起年幼的弟弟,代王劉恒過早接觸到殘酷的政治斗爭,為自保學會了韜光養(yǎng)晦,做事低調謙遜,從不像齊王、趙王那樣,引起過多的不必要關注。甚至還會對呂后表現(xiàn)出明顯的順從。
而且,劉恒本人的性格也比較謹慎、寬厚,從沒做過出格的事情。僅此一點,就與其他飛揚跋扈,生怕沒了存在感的諸侯王們大不相同。
除此以外,劉恒的母族和妻族都十分弱小,母親薄氏,品性良謹,出身低微,家族人丁單薄,妻族竇氏的情況也大致相當。即便如此,功臣集團在劉恒即位以后,也沒有放松過對薄、竇外戚的管控和監(jiān)視。周勃和灌嬰就曾針對竇家兄弟有過這樣一番話:
“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復效呂氏大事也”
生怕竇長君和少君也效仿呂氏故事,再搞一出竇氏之亂。于是,功臣們挑選了有節(jié)行的長者教導他們。
“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功臣們經過一番仔細的對比,劉恒于各個方面都勝過劉長,看起來更適合被迎立為天子。
周勃作為功臣集團中的領軍人物,在確定天子人選以后,親自到渭橋迎接,并且希望私下里覲見劉恒。但是,他卻萬萬想不到,這一行為遭致代臣宋昌的當面教訓。
“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
無奈,周勃只好跪倒,并獻上天子璽符。
豈料,劉恒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但不收璽符,還硬邦邦的扔下一句:
“至代邸而議之!
周勃熱臉貼了冷屁股,并成為后世笑柄。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功臣集團的不自信,他們希望討好劉恒,而且還試圖向外界營造一種,雙方親密合作的假象。
不過,此時的劉恒表現(xiàn)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不但小心翼翼的與功臣集團保持距離,還試圖拉攏諸侯王,并穩(wěn)定他們的情緒。
劉恒即位已成定局,功臣集團即便后悔,也來不及了。
利益集團博弈的結果,代王劉恒漁翁得利
劉恒能夠躺贏,除了他自身有著諸多優(yōu)勢以外,還有著更復雜,更深層的原因。那就是功臣集團和諸侯王集團之間的博弈與較力。
早在高后駕崩之時,朱虛侯劉章和東牟侯劉興居就在身為齊王的兄長劉襄和功臣之間積極奔走聯(lián)絡,試圖在未來的權力重組中分上一大杯羹。
功臣們也不傻,敏銳的意識到了其中的機會,于是就讓劉氏兄弟慫恿齊王劉襄,以討伐諸呂的名義起兵
劉襄本是劉邦庶長子劉肥的長子,自持身份貴重,對皇位也動了心思,當即以呂氏違背“白馬盟誓”為借口,起兵進攻長安。
如此一來,便正中功臣集團下懷。原本兵權掌握在呂氏兄弟手中,功臣們難以染指?升R王起兵之后,合法染指兵權的機會就來了。
面對咄咄逼人的齊王,呂氏兄弟無人可用,只得啟用老將潁陰侯灌嬰,帶兵討伐。
呂氏兄弟并不知道,齊王起兵和灌嬰領兵,早就是功臣集團計劃好的。所以,灌嬰大軍行至滎陽以后就按兵不動,并且派人與齊王聯(lián)絡,商討誅除諸呂的行動。
“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之變而共誅之!
與此同時,功臣集團利用灌嬰和齊王形成的外部壓力,進一步開始了針對呂氏的奪權行動。很快,呂氏集團被孤立,呂祿迫于壓力放棄兵權,寄希望于求和。周勃趁機掌握北軍,一舉誅殺呂氏兄弟。
諸呂被誅之后,齊王集團與功臣集團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雙方又圍繞著帝位,展開了明爭暗斗。
齊王集團在誅除諸呂時,表現(xiàn)出的實力令功臣集團深為忌憚,所謂擁立齊王云云,不過是一個誘餌,根本沒打算讓他來做漢家的天子。
所以,齊王劉襄一直都是功臣集團利用的棋子,再加上手下大臣將領又多是些外強中干的貨色,雖然有劉章、劉興居兄弟賣力奔走,卻終究不是功臣集團的對手。
功臣們善于使用陰謀詐術,顯然更勝一籌。于是才有了:
“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劉襄最終無緣帝位,于漢文帝元年抑郁而死。
除了功臣集團與齊王集團的博弈,諸侯王之間也充斥著明爭暗斗。齊王劉襄在起兵之初,用詐術誘奪了瑯琊王劉澤的軍隊。劉澤怨恨劉襄,便積極慫恿劉襄爭奪帝位,同時又伺機脫身。
等到周勃鏟除諸呂以后,有大臣提議迎立齊王,劉澤便第一個站出來,積極反對,并且直指齊王舅父兇殘暴戾,恐成呂氏第二。
“齊王母家駟鈞,惡戾,虎而冠者也。方以呂氏故幾亂天下,今又立齊王,是欲復為呂氏也!
由此可見,功臣集團在考慮天子人選時,母族和妻族的確是十分重要的因素。
在指斥齊王舅父的同時,劉澤又認為,代王劉恒的母親薄氏是君子長者,其本人又是劉邦的兒子,且年紀最長,當立為天子。
“代王母家薄氏,君子長者;且代王又親高帝子,於今見在,且最為長。以子則順,以善人則大臣安。”
這些意見深入功臣集團之心,也覺得代王劉恒才是合適的人選。
結語
以上可知,立誰做天子根本不看誰的功勞大,而是各個集團在進行了復雜博弈之后,折中一致的結果。
不論代王劉恒本人的能力如何,只從出身到母族、妻族等各項條件來看,都十分符合功臣集團的要求。再加上以瑯琊王劉澤為首的諸侯王推波助瀾,躺贏即位也就水到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