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艾大軍兵臨城下時,蜀漢后主劉禪選擇投降,而非堅守成都,玉石俱焚,甚至以身死社稷,從他這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和性格特征而論,幾乎是必然選擇。
劉備臨終前聽聞劉禪“氣量甚大、過于所望”,甚為歡喜,諸葛亮對劉禪也有“天資仁敏,愛德下士”的評價,都認可劉禪是個心胸極為豁達之人。
劉備留給阿斗的遺言,并不是讓兒子去如何承繼遺志爭奪天下,如何施展帝王心術(shù)去駕馭百官,而就是要求他「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于人」,就僅僅是做個對得起良心的好人,和一個最普通父親對兒子的期望一般無二。
劉備去世后,諸葛亮不但總攬蜀漢的朝堂大權(quán),而且對劉禪私生活也嚴加管束。哪怕每次出兵北伐時,仍要安排了親信董允,統(tǒng)帥宮中宿衛(wèi)。在董允的監(jiān)督下,劉禪既不能擴充后宮人數(shù),也不能給自己親近的宦官升官。
即使如此,劉禪卻依然對諸葛亮這位嚴師滿是敬慕,無論諸葛亮生前死后,始終如一。
諸葛亮的親信,如蔣琬、費祎、姜維等人,都得到劉禪的信任和重用,執(zhí)掌軍國大權(quán)。諸葛亮獨子諸葛瞻,在諸葛亮去世時年僅8歲,也被劉禪視若子侄,嫁以愛女,成為國家重臣。
由是可知,劉禪雖然從12歲那年,受封漢中王太子起,便注定要承擔(dān)為君之責(zé),卻絕無任何雄才大略帝王的“嗜權(quán)”“雄猜”本性,才能和諸葛亮情誼深厚,和諧共處。
然而,另一方面,作為劉備的皇位繼承人,同時也是諸葛亮的學(xué)生和事業(yè)接班人,和兩位生平事跡叱咤風(fēng)云、功銘千古的父輩相比,更貪圖安逸和個人享樂的劉阿斗,才能和性情確實顯得過于平庸了。
當(dāng)鄧艾上萬精兵偷渡陰平,奪占險關(guān),諸葛瞻率領(lǐng)的成都留守兵力,在綿竹之戰(zhàn)被打得全軍覆沒,兵敗身亡后,劉禪失去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女婿,更關(guān)鍵是“【諸葛】大旗”這個精神支柱的破滅。
諸葛瞻、諸葛尚父子,戰(zhàn)死綿竹不止是鄧艾乘勝兵臨成都城下,鐘會十余萬大軍也姜維的野戰(zhàn)軍團牢牢拖住,司馬昭和賈充的幾十萬大軍已在長安枕戈待旦,
譙周代表本地大族的投降宣言,更表明他們已經(jīng)徹底放棄了劉禪,一如半個世紀前放棄劉璋一樣。從這些益州士族的利益立場,在魏晉九品中正制下當(dāng)?shù)胤胶缽姷那熬埃趺匆脖仍谑駶h政權(quán)下,既要為北伐中原出錢出力,還一直被荊州士人等外來戶排擠打壓,要更強上許多。
因此,指望劉禪在如此內(nèi)外交困的危急關(guān)頭,竟能如光武帝劉秀在昆陽之戰(zhàn)一般神武天縱,力挽狂瀾,只能說實在要求太高。
劉禪的第五個兒子北地王劉諶,于成都開城投降之日,殺死妻子,在祭祀劉備的昭烈廟大哭自盡,固然是血性剛烈,可欽可佩,卻恰恰背離了劉備的生平作風(fēng)。
北地王:劉諶想想劉備生平遭遇多少失敗挫辱,四處寄人籬下,不斷奔波流離,投公孫瓚,投陶謙,投袁紹,投劉表,甚至向死敵呂布和曹操屈服歸順,被孫權(quán)的妹妹挾制得“進退狼跋”,卻終于等到了打垮劉璋,奪占益州,逼退曹操,翻然翱翔,最終建國稱帝的那天。如果劉備真和《三國演義》的“大仁大義劉皇叔”那般動輒抹脖子尋死,從一開始就不會有蜀漢政權(quán)了。
且不說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劉禪效仿其父,忍辱負重、留待有為之身以圖將來的打算,同樣并不算錯。當(dāng)姜維謀劃“二桃殺三士”,欲將鄧艾、鐘會和攻蜀魏軍一網(wǎng)打盡,圖謀復(fù)國之時,同樣也和軟禁中的劉禪取得了聯(lián)系。
劉禪并不曾為保全自己身家性命,就檢舉揭發(fā)姜維自行主張的計劃,而是默認此事,靜觀其變,也等于將自己父子親族的身家性命都綁在姜維身上,賠他去賭一個希望渺茫的復(fù)國計劃,又豈是當(dāng)真“全無心肝”之人?
看看曹魏和司馬氏對謀叛者的一貫作風(fēng)可知,此事一旦失敗了,陪著姜維一起全家殺頭,是完全可以想見的結(jié)局。哪怕劉禪再說一萬句“此間樂不思蜀”,原本也無濟于事。
在姜維失敗后,魏軍大肆殺戮泄憤,劉禪的長子劉璿也死于這場成都兵亂中。司馬昭竟沒有大肆株連和追究,對劉禪一家來說,實在是僥天之幸。
姜維被殺劉禪其余五個兒子,隨他一起到了洛陽,他的后宮宮人則被賜給滅蜀有功的魏國無妻將士,劉禪之妾李昭儀也在發(fā)配中,以此為辱自殺。
自古無不亡之國,亦無不滅之朝,亡國之君的家小原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身不由人,任憑宰割實屬必然。這亦是每個如劉備這樣的開國梟雄,在逐鹿天下的伊始就當(dāng)有的覺悟。
這倒也證明了劉禪確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才讓一個女子不愿做新朝功臣的正妻,而寧愿為他殉死。對比千年之后的花蕊夫人之事,雖然留下“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嘲諷,卻也甘心入了趙匡胤的后宮,侍奉起敵國皇帝來,則足可證明同為"后主",劉禪強于后蜀皇帝孟昶多矣。
花蕊夫人此時年已57歲的劉禪,已經(jīng)做了41年皇帝,臨老卻遭受亡國、喪子、失愛之恥,他向鄧艾遞交降表時,他在司馬昭的宴席上裝癡賣傻的時候,自己未必不在遺憾,為何不早死幾年,好避開亡國之辱。
樂不思蜀然而相比于劉諶那般,以死殉國博一個“天子死社稷”的壯烈之名,如劉禪這般再苦再難,也要堅持著含垢忍辱著活下去,才更為頑強和堅韌。
他絕對不是什么“投降為和平為百姓”“樂不思蜀保命有急智”,而是期待著僥幸和奇跡,等到如他父親那般輸光籌碼還能東山再起的運氣,等到如他父親那身陷囚籠卻能重新展翼高飛的機遇,才是此時劉禪的所思所想。
只是歷史何其無情,劉禪苦等八年,終于沒有等到司馬氏中樞分崩離析,再一次天下大亂的那天,這等留給野心家和梟雄的機遇,直到20年后才到來。(公元271年,劉禪去世,公元291年,西晉“八王之亂”。)
隨著劉禪的死去,從劉備、諸葛亮到劉禪,三興漢室的理想歷時數(shù)十年,終究成為夢幻泡影,實為天數(shù)使然,氣運已絕。
皇土霸業(yè),皆歸塵土。恩怨榮辱,俱在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