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中國古代文獻(xiàn)時,中國古人的一些親屬稱謂、禮儀稱謂,往往給今天的讀者帶來許多的困惑。其中,某些親屬稱謂、禮儀稱謂往往混雜兼用,給后人的理解帶來了較大的困難,從而出現(xiàn)了一些不準(zhǔn)確的說法或做法。如我們非常熟悉的西漢開國皇帝劉邦,大多數(shù)人很自然的稱其為漢高祖。即便知識淵博、學(xué)識明鑒的專家學(xué)者,亦有不察之時。如張舜徽先生等認(rèn)為,劉邦死后廟號高祖。(張舜徽主編:《三國志辭典》,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579頁)
由于古代典籍中多有“始祖”、“太祖”等含義既相近又有別的稱謂,致使后代宗廟中出現(xiàn)以“始祖”之稱代替“太祖”之稱的現(xiàn)象。更有甚者,有的朝代竟于同一廟制中既設(shè)“始祖”之室,又設(shè)“太祖”之室,造成混亂。由于對“太祖”、“高祖”廟號形成的歷史過程,及“太祖”、“始祖”含義的異同等問題缺乏深入、系統(tǒng)的了解,因而對有關(guān)歷史問題的詮釋,難免出現(xiàn)差錯。
“始祖”,顧名思義,即是指某一宗(家)族的第一位祖先。如先秦時期的商族的第一位男性始祖契,周族的第一位男性始祖棄,皆無父,為母感神靈(契系母親簡狄吞食玄鳥卵孕育,棄系母親姜嫄踩大腳印孕育)而孕育。雖然,我們今天依據(jù)民族學(xué)的有關(guān)理論,可以對此古人頗難理解的現(xiàn)象做出科學(xué)、合理的解釋。這一現(xiàn)象是商、周兩族分別在契、棄時,處于母系社會時期的一典型特征,即知母而不知父,契、棄之所以被后世的商、周族人分別尊為第一位男性祖先,也是商、周兩族分別在契、棄時,處于母系社會向父系社會轉(zhuǎn)變階段,且這一社會轉(zhuǎn)型宣告完成之時的生動體現(xiàn)。
“始祖”這一稱謂,大致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由西周初周公據(jù)以往喪服禮俗加以修改、制定,再經(jīng)過春秋時孔子的編訂而成書的《儀禮·喪服》中,已出現(xiàn)“始祖”這一稱謂。
李衡眉先生認(rèn)為,“始祖”的廣泛使用,與東漢末著名儒家學(xué)者鄭玄有密切的關(guān)系。鄭玄注釋《周禮》、《禮記》時,也采用“始祖”這一稱謂。由于鄭玄經(jīng)書詮釋風(fēng)靡一時,后人多沿用其說,不察其誤,致使后代宗廟中出現(xiàn)以“始祖”之稱代替“太祖”之稱的現(xiàn)象。更有甚者,有的朝代竟于同一廟制中既設(shè)“始祖”之室,又設(shè)“太祖”之室,造成混亂,直至五代后晉張昭遠(yuǎn)始糾其謬。這一說法不準(zhǔn)確。張昭遠(yuǎn)并非發(fā)覺上古時僅有“太祖”,無“始祖”稱謂的第一人。早在唐中宗神龍元年(705)五月,太常博士張齊賢就明確提出,太祖就是始祖。太祖之外,更無始祖。
秦漢以后,中國歷代皇帝未有以“始祖”為廟號者。這說明,在古代中國,“始祖”僅僅是對久遠(yuǎn)最早的祖先的一種尊稱。
太(大)祖,在周代禮制中,是作為宗廟的“始祖”來使用的!抖Y記·王制》記載天子七廟,系三昭三穆祖先廟與大祖廟合而為七。鄭玄也注說,大祖,就是周人的始祖后稷。不過,鄭玄注釋《禮記·喪服小記》 時,沒有繼續(xù)使用“大(太)祖”這一稱謂,而是使用“始祖”這一概念。所以,“始祖”的含義與《禮記·王制》鄭玄注中的“大(太)祖”意義相同,并無新意。都是指某一宗(家)族的第一位祖先。天子“七廟”中的“太祖”廟萬世不毀。
太祖用作帝王的廟號,始于漢高帝劉邦。劉邦卒后,群臣沿襲古禮,追尊其廟號曰太祖。
此后,魏曹操、吳孫權(quán)、晉司馬昭、北魏拓跋珪、隋楊忠、唐李虎、宋趙匡胤、遼阿保機、西夏李繼遷、金阿骨打、元鐵木真、明朱元璋、清努爾哈赤等歷代帝王宗廟,皆被追加太祖廟號。用作廟號的太祖,其“始祖”的含義日漸淡弱。
“高祖”原是某人對其父親之祖,即曾祖父之父的稱謂。隨著時間的推移,“高祖”逐漸被賦予“遠(yuǎn)祖”含義。顧炎武在《日知錄》卷之二四《髙祖》中已經(jīng)指出了這一問題。
無獨有偶,清初學(xué)者閻若璩在《潛邱札記》卷五《補正日知錄》中也指出:先秦時人有時籠統(tǒng)地通稱曾祖父以上的祖先為“高祖”。顧炎武、閻若璩的研究表明,古籍中記載的“高祖”,不單純是某人對父親祖父的稱謂,還有可能是對遠(yuǎn)世祖先的一種籠統(tǒng)的稱謂。
秦漢以后,“高祖”在用作親屬稱謂的同時,逐漸被用作皇帝宗廟廟號。以往多習(xí)慣稱西漢開國皇帝劉邦宗廟廟號為“高祖”。其實,這種說法并不確切!案摺蹦藙钊ナ篮,惠帝及眾臣僚為其追加的尊號、謚號。邦宗廟廟號應(yīng)為太祖;莸垡院蟮臐h朝人稱呼劉邦,嚴(yán)謹(jǐn)?shù)暮虾醵Y儀的稱謂是“太祖高皇帝”。
司馬遷混淆劉邦“高皇帝”謚號及太祖廟號,稱其為“高祖”。相比較而言,班固則較為審慎,沒有使用“高祖”這一混雜謚號和廟號的稱謂來稱呼劉邦。所以,閻若璩在《尚書古文疏證》卷四第五十九中對司馬遷隨意混淆劉邦宗廟廟號、謚號的做法提出了批評。
“高祖”作為皇帝宗廟廟號,始于三國魏明帝。魏明帝追加其父魏文帝曹丕的宗廟廟號為“高祖”。此后,晉司馬懿、南朝宋劉裕、梁蕭衍、陳陳霸先、北魏拓跋(元)宏、北齊高歡、北周宇文邕、隋楊堅、唐李淵、后晉石敬瑭、等歷代帝王宗廟,皆被追加“高祖”廟號。
“太祖”、“高祖”廟號有無地位尊卑之別?從最初并采“太祖”、“高祖”作為皇帝宗廟廟號的三國曹魏來看,在魏明帝和眾臣僚的觀念中,“太祖”的地位,似尊于“高祖”。魏明帝君臣雖比較嚴(yán)格的遵循儒家典籍有關(guān)記載,以曹操為皇家宗廟“始祖”,曹操之前三世祖先宗廟,親盡迭次遷毀。但值得注意的是,曹操之所以被追認(rèn)為皇家宗廟太祖,無疑是因為無論就宗法行輩,還是生平功績而言,都高于其子曹丕。其后,北魏、北周分別追加道武帝拓跋珪、文帝宇文泰太祖廟號,孝文帝拓跋(元)宏、武帝宇文邕“高祖”廟號,雖似皆表明“太祖”尊于“高祖”。但也有例外,如南朝劉宋追加開國皇帝劉裕“高祖”廟號,而追加其子文帝劉義隆太祖廟號,且后來的南朝梁、陳、北朝的北齊及后來的隋、唐、五代后晉,皆唯有“高祖”廟號,而未有太祖廟號,似表明某些朝代統(tǒng)治者的觀念中,“高祖”尊于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