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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獎引后進,如恐不及, 賞識之下,率為聞人!

——《宋史 ·歐陽修傳》

歐陽修被稱為“千古伯樂”,最早可追溯到脫脫編修的《宋史》,其中,驚才絕艷如蘇軾、文學(xué)成就如曾鞏等不世出的大才,統(tǒng)統(tǒng)都是歐陽修的門生故吏。

那么,歐陽修究竟舉薦了多少人才?

歐陽修畫像

偏科的蘇軾

蘇軾的文學(xué)基礎(chǔ)來自父親蘇洵的家學(xué)。蘇洵在自己科舉屢屢落敗后,將經(jīng)世致用的希望寄托于兒子蘇軾、蘇轍身上,在《上張侍郎第一書》中回憶了其對二子的教育。“始學(xué)聲律,既成,以為不足盡力于其間,讀孟、韓文,一見以為可作”。

自幼,蘇軾便接受了策、論類文章的教育,父親蘇洵認為時文“好奇而務(wù)深”“虛浮不實”,倡導(dǎo)“文貴自然”“有所不能自已而作”,這與當時正在醞釀的北宋詩文革新運動暗和,所以,蘇軾年少時接受的教育恰恰跟隨了文學(xué)變革的腳步,使得他在日后的科舉考場上,受到了歐陽修的關(guān)注。

關(guān)于歐陽修與蘇軾,多年來一直盛傳,蘇軾殿試考了第一,但因為歐陽修誤認為這是自己門生曾鞏所寫,為了避免徇私,將此文的真實作者蘇軾降為第二。然而,如果我們深入去看曾鞏和蘇軾的文章,會發(fā)現(xiàn)這種說法破綻頗多。相反,真實的情況,可能會更令我們意識到歐陽修對蘇軾的知遇之恩。

宋仁宗嘉祐年間,考生在殿試階段幾乎不會再落榜,只是用來決定最終名次,所以,省試在宋代科舉中才是最重要環(huán)節(jié)。按《宋史》載:宋代省試“凡進士,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十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十條。”到了宋仁宗寶元年間,在李淑的建議下,又改成了:“先策,次論,次賦,次帖經(jīng)、墨義,而敕有司并試四場,通較工拙,毋以一場得失為去留!

也就是說,在進士科舉考試中,并非單單考一科,而是綜合策、論、賦、帖經(jīng)(墨義)四科的總成績,進行綜合排名,蘇軾斬獲第二的《刑賞忠厚之至論》,也僅僅是其中的一個科目而已。

事實上,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與曾鞏《論刑賞》穩(wěn)健的行文風格有著霄壤之別,曾鞏不喜堆砌辭藻,不喜旁征博引,甚至很少提綱掣領(lǐng)地對文章作出總結(jié),文風樸素。而蘇軾的文章一改五代宋初以來的浮靡艱澀之風,行文平易曉暢,用典炫技頗多。

此外,在當年的科舉考試中,蘇軾的用典也存在著很大問題。

在蘇軾文章中所引用到的《詩?小雅?巧言》中,蘇軾寫道:“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湍沮”。

但翻開原文,其實是:“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币簿褪钦f,蘇軾把原文記混了。

這還不算,在文中所引用的堯帝三阻皋陶判刑的典故中,完全是蘇軾瞎編的:“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

蘇軾在短短六百多字的文章中用典頻頻出錯,但行文、觀點、論述卻皆是頂尖,這讓當時的主考官歐陽修糾結(jié)不已,他的“伯樂”能力也讓他做了比較突破的選擇——給到才華橫溢的蘇軾以第二名的成績。

放榜之后,歐陽修專程去問蘇軾,他文中提到的“堯曰宥之三”的典故出自哪里,結(jié)果,蘇軾給了歐陽修一個十分瀟灑的回答:“想當然耳,何必須要有出處!

這種級別的考試,蘇軾敢瞎編典故,也幸虧是遇到了脾氣好又愛才的歐陽修,到底也沒有和他計較,蘇軾也從此順利踏上仕途。

從最后的授予官職來看,蘇軾的總成績并不出彩,甚至處于殿試考生的中下水平:北宋的殿試成績從一甲即為甲科,二至五甲為乙科或丙科,不同的成績對應(yīng)的是不同的授官職位。蘇軾的最終殿試成績?yōu)檫M士乙科,試后授官縣主簿,處于最基層。

在四科考試中的《春秋》對義中,蘇軾考了第一,后來的《刑賞忠厚之至論》又得了第二,但總成績失常如此,可見其余兩科發(fā)揮之差,如果沒有伯樂歐陽修在省試中將蘇軾的文章定為第二,或許蘇軾在當年科舉名落孫山也猶未可知。

曾鞏的漫漫科舉路

在蘇軾的同屆考生中,時年三十九歲的曾鞏可謂一路坎坷。

論及出身以及家庭底蘊,曾鞏并不比蘇軾遜色,曾鞏家族世代為學(xué)者,祖父曾致堯,曾任尚書戶部郎中,而父親曾易占,也是太常博士出身,曾任臨州尉,知監(jiān)等。曾鞏自身遺傳了家庭的良好基因,天資聰慧、記憶超群,幼時讀詩書,脫口能吟誦,與兄長曾曄一道,勤學(xué)苦讀,早十二歲時,就嘗試寫過科舉《六論》。

可偏偏生不逢時,曾鞏年輕時的科舉考試里,華麗的文風以及劍走偏鋒的奇詭論述往往能博得考官青睞,很明顯,這并不是曾鞏所擅長的。

在1037年到1056年的將近二十年間,曾鞏參加的兩次科舉都以落第告終,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又讓曾鞏背負起了沉重的負擔。但好在,在這期間曾鞏認識了改變自己一生的伯樂歐陽修,成了他的門生。

曾鞏與歐陽修認識得很早,是在曾鞏第一次進京考試之后,當時的歐陽修是館閣校勘。曾鞏對于崇好古文的歐陽修向來仰慕,借助這次進京趕考的機會,曾鞏給歐陽修寫了第一封信《上歐陽學(xué)士書》,信中,曾鞏希望歐陽修能夠了解到自己的志向,并且希望歐陽修可以收自己入門。

對于不第的曾鞏,歐陽修并沒有任何的輕視,收到曾鞏的信件后,歐陽修被信件內(nèi)容以及后來的《時務(wù)策》打動了,歐陽修發(fā)現(xiàn),這位聲明不顯的曾鞏,不過是因為擅長策論而輕于盛行一時的科舉時文罷了。

發(fā)現(xiàn)曾鞏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歐陽修很快回復(fù)曾鞏,并稱其為 “其大者固已魁壘,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并寫了《送曾鞏秀才序》,為曾鞏的屢試不第叫屈,從此將曾鞏收入門下,悉心栽培。

即便曾鞏是個高齡落榜生,歐陽修也對他做出了極高的評價:“過吾門者百千人 ,獨于得生為喜”。

雖然多次名落孫山,但在歐陽修的極力扶持下,曾鞏并沒有因此放棄仕途,終于在嘉佑二年(1057年)以39歲高齡中了進士。入仕之后,經(jīng)過歐陽修的舉薦,曾鞏就任于館閣?保瑲W陽修對于文學(xué)的見解深深影響到曾鞏,師徒二人的文章具備的紀實性,也就是崇尚實學(xué)、反對形式主義的文風也深深影響了北宋中后期的科舉考場。

終其一生,歐陽修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栽培曾鞏,而曾鞏除了作為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積極參與者、宋代新古文運動的骨干以外,處理政務(wù)風格務(wù)實、細致,愿意深入到基層調(diào)查了解工作,無論是在中央還是地方齊州、越州、洪州都留下了美名,這也是曾鞏對于務(wù)實主義者歐陽修提攜之恩的最好回饋。

星光熠熠的科舉第一榜

嘉佑二年(1057年)對于進東京汴梁趕考的眾多學(xué)子來說,不是一個好年份。

如果不小心參加了這一年的科舉考試,那就避不開一件事——崇尚古文運動,并遇到向來反對北宋前期以詩賦取士的考試標準的主考官歐陽修。

在《六一詩話》中,歐陽修宣示了他對過往科舉考試的看法:“自科場用賦取人,進士不復(fù)留意于詩。故絕無可稱者”。而擔任當年主考官的歐陽修自然大刀闊斧的對考試內(nèi)容進行了改革。

這個改革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卻被后世稱為“千年科舉第一榜”,大名鼎鼎的蘇軾、曾鞏正是這場改革的受益者。

歐陽修擔任主考的嘉佑二年(1057年),蘇軾、曾鞏只不過是當年科考的一個側(cè)影。當年科舉各科共錄取了899人,其中進士388人,在這一大群人中,對后世造成巨大影響的就有十多人,除了上文提及的蘇軾與曾鞏,這份進士名單還有蘇轍、張載、程顥、程頤、曾布、呂惠卿、章惇、王韶……

這些榜上有名的人又達成了什么成就?

  • 王安石變法骨干:章惇、呂惠卿、曾布,對當時社會發(fā)展以及后世借鑒有極大參考意義。
  • 關(guān)學(xué):由張載創(chuàng)始,以《易》為宗,以《中庸》為體,以《禮》為用,以孔、孟為法。他提出了以“氣”為本的宇宙論和本體論哲學(xué)思想。
  • 洛學(xué):以程顥、程頤兄弟提出,以儒學(xué)為核心,并將佛、道滲透于其中,旨在從哲學(xué)上思辨"天理"與"人欲",主導(dǎo)兩宋交際哲學(xué)思想。
  • 蜀學(xué):由“三蘇”父子創(chuàng)立的儒學(xué)派別,經(jīng)學(xué)方面頗有造詣。

此外,當屆科舉還出了九名宰執(zhí),文官出身的王韶甚至主導(dǎo)了宋夏之間的熙河大捷。嘉佑二年,由歐陽修主持的科舉考試,無論從含金量還是影響力,在這千年的科舉史中,可稱得上巔峰時代。

“門生故吏滿天下”的名士在歷史上并不少見,但論及質(zhì)量,首推的還當是歐陽修。

歐陽修是個務(wù)實主義者,這從他的文章風格就可窺探幾分。歐陽修的思想講究文道并重,講究寫實性和實踐性,也一直倡導(dǎo)詩文革新。歐陽修極力反對五代宋初的夸張?zhí)摳〉奈娘L ,他認為,自五代到當世的文學(xué)作品修飾浮夸、辭藻過于華麗而言之無物。

歐陽修的思想在他主持的科舉考試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言簡意賅、言之有物、注重實學(xué),因此,務(wù)實的歐陽修也為宋廷篩選出一大批人才,而在歐陽修之后,他的思想仍然在兩宋科舉中因襲,影響深遠。

慧眼獨具的歐陽修既能識才愛才,又能不計親疏舉才薦才,“千古伯樂”的美稱于他而言,應(yīng)當是實至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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